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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这人如今在天子脚下,我行我素,张扬肆意,不受礼法所累。 只有一种可能:有位高权重之人,为其撑腰。 几年前,她便知他的身份不简单。如今金陵城再见,他鲜衣怒马,衣着华贵,一眼看来便知身份不凡。 倘若他身后家族乃王侯士族,此番怕是不能与之相认了。 柳长宁眯了眯眼,冲着对面之人点头招呼,做势便打算避开身子,让他先行。 却不料,抬眸便对上他那双如悲似喜的眼。 柳长宁本欲转身的身形顿在原地,眸光微闪。脑海中零星显出一双一模一样的眼,黑的仿若能滴出墨来。 眸内有绝望没顶的悲痛,又夹带着释然的欢喜。 充斥着浓郁五味杂陈的眼睛,令人见之不忍,心口无端多了丝动容。 被人推开,裴元绍慢半拍的抬起头。不远处的女子以半面银质面具覆面。 半边脸露于空气中,并不见全貌。 一双清冷的眸子,显得尤为突出。 她的眼睛形状不是圆眸,杏仁大小。眼尾微微上翘,距离近,能看清楚瞳仁中浅淡的颜色,不是黑白分明,是琉璃一般的茶色。 裴元绍觉得自己身子有些抖,一样的眸色,一样的身形。 方才撞入她怀中之时,她垂落的长发搔刮他的鼻端,那股熟悉的令人险些落泪的草木清香,俱是一样。 即使眼前之人半边侧脸与那人无丝毫相像,他却仿如中了魔怔一般,疯狂的想要看清她面具下的真容。 倘若她易了容,倘若此乃□□,倘若她没有死…… 裴元绍仿若听见自己死寂一般心脏的跳动声,两年了,它……第一次如此鼓动,迫的他将最后一丝清明扔掉,遵从心中所想。 手悬在半空,颤巍巍的的覆盖上那张硬质面具。 面具触手冰凉,他伸长的指腹条件反射的缩了缩,心口的声音却容不得他收手。 裴元绍闭了闭眼,手指倏然用力,将面具扯开。 眼前女子的脸全然便暴露在空气中,云髻峨峨,修眉联娟。色若春晓,清雅出尘。 那张脸他见过,那是天下第一人柳丞相的脸,这人在他惨死的那天亲手为他披上了一层体面的红绸。 那天雪花纷飞之时,他记住了她的面容。 重生那刻他想。再见之时,定要对她笑笑,道声谢,还上当年赠衣之恩。 可此刻,他却笑不出来,连开口问好的声音也懒于发出。 心口的鼓动不在,只剩惨淡的失望。 此人不是那人。她是未来丞相柳长宁,她身上通声的气度,那人伪装不了。 那人自小贫苦,读书识字皆是不会。 给他书写的休书尚且照着别人的字帖印拓,连名字俱是错的。又如何能伪装成文采斐然的柳解元。 那人庄户出生,眼界不广,于山上误打误撞采回紫灵芝,竟当成蘑菇。痴傻又让人心疼,如何能伪装的了博闻广识的柳苍云。 可是那样的一个人,在他被人掌掴之时,如一面可靠的墙挡在了他的身前。 她缕缕对自己放浪的表现极为不耐,却并不轻视,一视同仁的对待他,不经意间给他的是宽容与信任。 只有在她的眼底,他不是放荡的哥儿,不是依附女子生存的哥儿,他是一个正经的、与她平等的人。 身为长帝卿的前生今世,除去前世水牢种种。 他位高权重,尊荣天下,拥有荣极一时的地位。可是他心底明白,所有的尊荣只是表象,他身而为男子,即使权略出众,卓绝之能,克己复礼。在朝臣眼里,终只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哥儿。 哥儿不需要才华横溢,不需要美貌。只需相夫教子。 第一世的长帝卿不服,第二世,在见了女皇亲手设的死局后。 他终是明白,身为男子,出类拔萃是原罪。完美无缺位高权重的长帝卿,便是祸端的源头。 后来将他视为与之平等的女子死了。 他要这名声再无用处,回归朝廷,垂帘听政。索性便用这声名狼藉的名声,掩盖住锋芒毕露的为政手段。 在这偌大的紫禁城,帝王的忌惮,亲骨肉之间的博弈,他不想经历第二次。 在皇妹羽翼丰满前,他得将帝王的忌惮全然摘除。 一位背上生性浪,荡恶名的长帝卿,如何能男代女性,执掌江山?不贞不洁的哥儿当是被世人所不容。 好在天下人不许他有逆骨,那人容他,敬他。 在那人眼里,他是男子,却亦是与她同等的人。 她,长相普通,不识诗书,穷困潦倒。 样样难比与之同名同姓的柳丞相,可在他心中她却无可替代。 裴元绍眸中星星闪烁的光芒转瞬灰败。他翘着唇,笑容苦涩又绝望。 人间悲欢悉数呈现于他的脸上,却又尽数收敛。 “我脸上有脏物?公子目不转睛可瞧够了?” 头顶上传来清冷如雪山的低问。 裴元绍将身体泰半的重量依靠在木门边,桃花眼眼波流转,微笑唇惯性上扬,轻佻的笑道:“并无,女君姿容秀美,子渊一时看的呆了呢!” 他把玩着垂落的发丝,乌黑的青丝缠绕于修长的指尖,黑与白勾缠,端的是愈发无状。 柳长宁蹙眉,方才心中徒然升生出的怜惜消失无踪,她磨了磨后槽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