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页
他的右边是凛冬,铁马踏破冰河,长戟如林,千军万马在厮杀,血色染红黄沙。 他犹豫着看了看左边,脚尖动了动。那个少女仿佛在等待他,那是温柔乡、旖旎处,令他沉沦。 然则,似乎有呼声从右方传来,灌入他的耳膜,他的将士、他的臣属、他的子民皆在唤他归来,那是他双肩重任,不可卸除,他既已持剑,当心如铁石,斩断温柔心思。 应当归去。 凶狠的敌军冲杀过来,有人在对他咆哮,无数模糊的鬼脸和狰狞的血手一起朝他涌来。 梦中的贺成渊眼神渐渐冻结,最终褪为一片寒冰,他一跃而起,如同苏醒的猛兽,张开了巨口,露出他锋利的獠牙,剑锋所向,血肉横飞,无人可挡。 利剑划破了黑夜,迸出刺眼的寒光。 贺成渊睁开了眼睛。 烛光摇曳了一下,昏黄的影子在帐篷的帷幕上映出斑驳的痕迹,沉寂而安宁。 一个少女伏在床头,她的脸趴在自己的臂弯里,大约还在睡着。 这是哪里? 贺成渊猛然翻身坐起。 那少女被惊醒了,抬起头来,她望着他,用惊喜的声音道:“你醒了,太好了!” 她是谁? 贺成渊用冰冷的目光看了她一眼,跳下了床榻。 少女大约是趴得太久了,腮帮子被自己压出了一大片红印子,看过去有点可笑,她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有点耳熟,但贺成渊想不起来曾经在哪里听过了。 她絮絮叨叨着:“唉,总算醒了,可把我担心死了,你还说自己厉害呢,骗人,一点都不厉害,又受伤了,你刚才的样子很吓人呢,我都差点被你吓哭了。” 十分啰嗦。 贺成渊站在那里,头疼得厉害,听着她的声音,他的脑袋里好像有一把刀子在搅动着,一阵阵尖锐的刺痛。 “闭嘴!”他用严厉的语气呵斥道。 她真的马上就闭嘴了,她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起来,那双眼睛其实十分漂亮,又大又圆,她好像很吃惊的样子:“你说什么?” 贺成渊没来由地心虚了一下,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但只是瞬间,他很快就把这种错觉压制下去了。 脑子里面乱糟糟的一团,好像有很多很重要的事情纠结在一起,理都理不清楚。 他在哪里? 对了,他被副将李宕出卖,陷入了匈奴人的重重包围,他殊死搏杀,撕开了一条血路,跳下了万丈江崖,然后呢…… 脑子里有一刹那的空白,但贺成渊果断地略过去了,敌寇未退,军情如火,他已经耽误了太多的时间了,不容再有片刻迟缓。 他抬脚就走,挑开门帘疾步出了帐篷。 方楚楚在原地呆了一下,她不明白阿狼到底怎么了,醒来以后就不对劲,不但不理她,还敢凶她,真是大胆。 但是,他还受着伤呢,实在叫人操心。 方楚楚追了出去:“你快回来躺着,我给你熬药去,你别乱跑呀。” 黎明之前的夜色格外深沉。上半夜的喧闹过后,北山大营已经安静了下来,连日激战的士兵十分疲倦,都已经熟睡过去了。 守营值夜的几个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只是略看了一眼就算了,懒得过来,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外面是熟悉的军营,但却不是他的人马,敌我未明。贺成渊的心里本能地生起了一股警惕,连跟随他多年的心腹副将都能背叛他,他不能再相信任何人。 他的头突突地疼,冷汗从额头上冒了出来,他没有办法继续思索,此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马上要回去,许多人都在等着他,不能再有丝毫犹豫。 他下意识地把手指放到嘴边,打了个呼哨,居然得到了回应,马匹的嘶鸣声从后面传了过来,很快一匹神骏的战马奔了过来。 马把脑袋凑过来蹭他,好像很亲热,但是,颜色不对,不是他那匹黑色的坐骑吉光,而是一匹白马,真是奇怪。 他好像在半梦半醒之间,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是恍惚的、不真切的,他只要一思索,就觉得头疼得要裂开了。 他干脆什么都不想了,翻身上马,一夹马腹,驱马奔出。 “阿狼!你去哪里?”身后传来少女惊慌的叫声。 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乳名? 叫他“阿狼”的人早已经不在人世,是他心中深藏的爱与痛,不容冒犯。那一个小小女子,竟然也敢这样唤他,简直放肆。 贺成渊的心里生出了一股煞气,他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冷酷,如利剑逼人。 方楚楚朝他跑过来,仰起脸叫他:“阿狼,你别闹了,快回来。” 月光落在她的脸上,宛转如流水,她浸透了月光,似乎带着朦胧的雾气,如在梦里。 夜色深沉,这是一个奇妙的梦境。贺成渊不知道为什么心忽然软了,他收敛了煞气,不再看她。 军营里终于有人被惊动了,嚷嚷着朝这边跑过来,火把亮了起来。 贺成渊不敢再停留,他策马疾驰而去。 “阿狼!”方楚楚带着哭腔,大声地叫他。 他没有回头。 “阿狼!你去哪里?不要走,你回来啊!”方楚楚拼命地向前奔跑,想要追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