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点意思

    拍摄是个不可控的过程，有时候会出现一些意外状况，所以一般情况下都会有目的的进行预演试拍，这个时候国内大部分电影拍摄用的还是电影摄影机，感光器件和记录介质都是胶片，这东西价格高昂，每格大约在八百元到两千元不等，每格能拍八秒左右的镜头，这样一算，每秒镜头就需要一百元以上，相当烧钱。在人均工资不到六百多块钱的九八年，真没哪个导演会不试拍直接拍摄的。

    比如这次，打板后试拍时有群演直勾勾的看着镜头，杨亚洲喊了停。对执行导演说出问题，执行导演冲群演说一顿，群演唯唯诺诺连连道歉，这就是拍摄日常。

    两次试拍都不太满意，杨亚洲明显有了情绪，黑着脸把摄影组灯光组的头头和执行导演喊过来一顿臭骂，三组负责人收到导演的压力，脾气也开始暴躁，呵斥一番。

    丁巍主要看陈征老师的表演，因为是长镜头，陈征老师站在路上，一个摄影机斜对着他，一个摄影机正对着他。几次拍摄都很平静，站在固定机位处。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镜头逐渐变淡背景虚化，陈征久久盯着远方，残阳如血。再半转身，看着正对他的摄影机，轻吟慢唱“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彤云低锁山河暗，疏林冷落尽凋残。往事萦怀难排遣，荒村沽酒慰愁烦。望家乡，去路远，别妻千里音书断，关山阻隔两心悬。讲什么雄心欲把星河挽，空怀雪刃未除奸。叹英雄生死离别遭危难，满怀激愤问苍天。”

    丁巍知道这是大师陈砚秋的经典选段《野猪林》中的唱词，唱出了林冲的愤恨和无奈。倒也贴合陈征饰演的男主最后的生活感悟。

    陈征咿咿呀呀开始唱，但很明显的陈征舍弃了京剧中的人物动作，摇头端手四方步等等动作都不用，只是对着摄影机清唱，身边是如织如梭的车流。丁巍有些理解，可又说不上来。

    这一次即将唱完时，杨亚洲主动喊咔，看了下镜头，站起身来拍拍手笑道“好，过了。这一条不错啊，大家继续保持，再来一条。”

    见丁巍有些奇怪，王谦元主动解释因为电影需要剪辑，一般情况下都会拍摄远超数倍成片镜头的素材备用，以供剪辑。比如，一部电影是九十分钟的时长，差不多一千多个镜头，就要拍摄一百四十分钟到两百分钟的素材，约合两千多个镜头，然后在这些素材里挑选最符合电影的镜头剪辑。

    丁巍点点头，有些叹服。

    再拍摄备用镜头时，王谦元看了看同样踮着脚尖在外围看陈征拍摄的牛莉，笑了下，低声道“今天喝了人姑娘的水，记得明天一定要还上。”

    丁巍不明白，王谦元接着说“给剧组里买水不是谁都能买的，你只有是婉儿是角儿了才有资格，在这之前千万不要有这个想法，会被整个剧组孤立的。”他顿了下，小眼睛都快凸出来了“人姑娘对你有意思，你不趁着买水这机会套近乎，以后就更难了。”

    丁巍有些懵，合着你是看我无聊扯闲话逗闷子呢？这跟之前你说的有什么联系吗？

    他扫了一眼笑的跟个大傻子式的王谦元，眼睛一转，走到牛莉身后拍拍她，低声耳语一句。牛莉瞬间脸红了，再推了一把丁巍，蹬蹬就冲王谦元过来了，还挽了个好看的枪花，枪尖都快杵到王谦元脖子了“流氓，你什么意思？”

    丁巍看王谦元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样子嘿嘿一笑，故意使坏“元啊，你说你怎么能这样？不好好学习看老师拍戏，就盯人姑娘屁股看，你这不是耍流氓嘛？”

    王谦元差点一口老血碰出来，表情跟被唐伯虎点秋香里的对穿肠一样，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三人能这么打闹，主要是因为这个镜头拍摄已经完成，杨亚洲宣布今天完工，明天继续。

    道具场工等负责收拾东西，准备回去。王谦元还告诉丁巍，一般这种活儿就是你顺手也别干，因为摄影灯光或者录音道具等都不喜欢有人动他们的东西，除非人家说请你帮忙，否则坚决不动。还说有的人有些迷信思想，认为女人不能压镜头，否则会带来不好的运气等等。

    王谦元一副片场老司机的模样，说的头头是道，听得丁巍跟牛莉直皱眉。

    收拾完毕，杨亚洲朝丁巍王谦元招招手，说一会儿回去去他住的地方，有事要说。

    两人对视一眼，知道杨导要开始给两人安排角色了。

    他俩看了牛莉的剧本，剧本根本没有他俩能饰演的角色，生拉硬拽的话丁巍倒是能饰演一位没有台词的京剧武生，跟女主搭了一场京剧，只出现这一个短镜头，还是化着妆的那种。

    回去之后两人去了杨亚洲住的地方，就是那个筒子楼里的某处房间，一敲门里面除了杨亚洲还有那个姓张的监制，摄影王晓明，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中年男人。

    杨亚洲给两人分别介绍，这是张制片，国视制作中心的主任，这是王导，主要负责摄影，电影频道很有经验的摄影。这是本片编剧祖阔。丁巍学着王谦元跟三人一一热情打招呼。

    落座之后，杨亚洲才解释要众人来的原因。祖阔是个文人，最高成就就是曾经获得过“五个一工程奖”，电影频道临时找他邀约电影剧本，于是有了这个本子。

    其实说实话，这种剧本很假，是专门为某种题材或者某类奖项定制的剧本，故事平平无奇，宣扬的是下岗职工对生活的感悟永不言败的精神，没有矛盾没有冲突没有戏剧张力，人物不够鲜活突出，生拉硬扯制成。杨亚洲是正统学过导演的，总觉得这种本子没生活，太假。一直想怎样将本子弄得接地气些，有生活有冲突，所以在那天碰见丁巍后突发奇想有了个念头，想给剧中加一些小镜头来凸显主人公的人物形象。

    他跟编剧商量一番，最后决定在陈征饰演的涛哥在市场私自摆摊卖烟时加入涛哥跟市场摆摊同行发生冲突的情节，王谦元饰演的就是这个同行，丁巍饰演涛哥在市场认识的一个好心女人的丈夫。杨亚洲又想到，因为这个女人的丈夫是一个混混似的人物，并且丁巍有着一身健壮发达的肌肉，所以这个角色算是为丁巍量身定做的。

    本身这个本子有问题，杨亚洲又是剧组大佬，编剧制片摄影当然无话可说，至少明面上给了杨亚洲面子，没有阻挠，于是丁巍和王谦元拿到自己的角色。

    杨亚洲递给两人一人一张纸，嘱咐几句打发王谦元和丁巍去揣摩人物背词儿去。

    丁巍饰演的角色叫大海，三十来岁，吊儿郎当，有个很漂亮的老婆叫黑鸽。因为黑鸽摆的摊位跟涛哥的近，两人逐渐熟络起来，大海有些吃醋。使坏让人举报涛哥卖假烟，两人结仇。后来，黑鸽主动搬走不再摆摊，听人说也是大海的原因。

    丁巍仔细看了下，这个角色要出场三次，一次是在涛哥跟同行起冲突的时候，一次是跟涛哥在啤酒摊子上喝酒，最后一次是涛哥听说是大海使坏举报他卖假烟来找大海对质。三个场景，台词还多，比王谦元饰演的那个同行还多了一个场景，并且在最后的那个场景中丁巍需要光着膀子出境，一副痞子混混模样。

    丁巍有些不好意思，明显王谦元跟杨亚洲认识的时间久一点，杨亚洲却给了丁巍这么多戏份。王谦元倒没什么，嘿嘿一笑，冲丁巍道“行啊，我可看见了，饰演黑鸽的那位长得不赖。”

    丁巍摇摇头，你开心就好。

    两人找了个地方背词，丁巍就看见王谦元拿出纸和笔一边写一边背，连抄带背。然后王谦元闭上眼睛想了想，开始在另一张白纸上编写东西。见丁巍有些奇怪，主动解释，一边抄写一边背，这样有助深刻记住台词，指指那张说这是人物小传，更能理解人物，有助于表演。丁巍受教了，有样学样的背台词。

    临近傍晚，王谦元跟丁巍说，走吧，一起出去。

    丁巍跟着王谦元去了一家摆在市场里的啤酒摊子，点了些东西要了啤酒，两人开始吃饭闲聊。王谦元解释，趁此机会观察观察人物，尤其是符合角色职业特征的那种，要仔细观察。还给丁巍教观察方法，先看服装穿着，主要注意袖口领子膝盖鞋等地方，再看肢体动作面部表情，注意他的语言习惯等。多看一会儿，联想他的习惯性动作，透过动作解读人物心理，然后再折射到人物动作和表情，这就是要在镜头中表现出的东西。

    丁巍这才发现，别看这小眼睛精瘦精瘦的，肚子里确实有干货啊。他在后世的记忆里翻翻倒是找到这么一个人，标签是实力派演员、影帝。丁巍感觉王谦元说的有意思，便也开始仔细观察，然后将自己看到的东西说给王谦元，王谦元有的点点头，有的摇头说不对。

    比如有位穿着清凉的姑娘推着自行车缓缓迎面走过来，姑娘上身半袖下身牛仔裤，斜背单肩包，脚上穿着白色平底帆布鞋，长发扎个马尾，额头很亮，眼睛不大不小透着严肃，还有一丝滴溜溜转的感觉。

    丁巍一边看一边给王谦元低声说，这姑娘长得不算很惊艳，但有股沉稳的气质，可惜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有些破坏她的整体颜值。王谦元点点附和，看她穿着打扮像是学生，但肯定不是学表演的，她脸颊过高有些婴儿肥。再看她鞋上沾有泥点痕迹，说明她去的地方远。再看她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一摞福利院捐款宣传单，她应该是去了这边的福利院做义工，说明她很有爱心。咦，她没男朋友。王谦元话锋一转，一锤定音。

    丁巍差点被王谦元的神转折闪了腰，你怎么知道？

    王谦元还冲渐渐走近的人姑娘笑了笑，小眼睛一眯，很是恶心。拍了下丁巍“你傻呀，要是有男朋友肯定会陪着这姑娘一起去的！哪个有爱心的女的不喜欢男朋友陪着她一起做义工，多有意义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