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

    楚和风已经从石床上下来了，他弓着背脊看着微子启，眼里又是欣赏又是嫉恨，微子启年纪轻轻就到了分神期八阶，而他整整耗费了将近三百年才到达如今的分神期，因为修炼的太慢，所以他压根就保不住他年轻的容貌，一百多岁的时候他就成了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往日都需用特殊墨水将头发染黑才能出去见人，哪里像微子启这般……

    他那样努力，老天都看不到，老天真是从来不公平。

    好在走了一百多年的顺风顺水路，微子启的霉运终于也来了。楚和风盯着微子启笑：“是啊，要请你来楚家可真是太不容易了，我听说你还杀了楚四 ，真是，本以为洞真墟上死一个，你就应该对我们楚家怀着内疚之心，赶紧跑过来，谁知我们楚家在你身上折了两个人之后才把你请到。不过好在你也不是一个人来的，你带回来了楚娇娇。”

    楚微心中怦怦地跳，她沉着眼眸抓紧微子启的袖子，微子启大抵是以为她在害怕，所以突然挣开了她抓着他袖子的手，转而用手握紧了她的手。

    温热的触感让楚微心中猛地跳得更快，她盯着微子启那双素白的手，感觉到他手心里传来坚定的力量，人生十七年，竟不知此时此刻自己应该作何反应才好。

    好在微子启也没等她有什么反应，他的目光放在楚和风身上，“我能知道你为什么想杀我吗？你应该清楚楚家的这些人不是我杀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楚和风说着又激动地叫了起来，楚家死人的事情从年初的时候就开始了，他从年初的时候精神上就遭到了重压，他将楚家看的太重，他不能看着楚家完蛋。

    不过现在他可以松一口气了，微子启来了，只要微子启死了，楚家就又有了生的机会。他们事先在这个石洞里做了无数准备，洞门一关，周遭封死，就算微子启是分神期的修士都逃不出去！

    所以他有闲心回答微子启的话，“你要怪，就怪你身边的楚娇娇，如果当时她死在我的剑下，她没逃出去，你不会有事，楚家也不会有事！”

    楚微皱紧眉头，她问他：“你什么意思？”

    楚和风看着她冷笑：“你娘跟你说了你出生的时候那则预言吗？”

    楚微抿着唇。

    “她有跟你说是吧。”楚和风啧了声，目光陷入一阵回忆，“十七年前那个晚上，你跟天爱同时出生，当时人面牛就预言你们二人之间，一个是天煞孤星，一个是天乙贵人，两个人命格纠缠在一起，需得弃一保一，保住那个天乙贵人，弃了那个天煞孤星，楚家才会更加辉煌，不然我们楚家就会被天煞孤星给克死。但当时谁都不知道谁是那个天煞孤星，直到……”

    三年之后，三岁的楚天爱开了仙骨，却突然重病，楚和风便笃定的以为楚天爱是天乙贵人，楚娇娇就是那个天煞孤星，他想杀了楚娇娇，却被楚六拦下。

    楚六当时跪地求情，楚六是他楚和风最为看重的太孙，他那样优秀，从小楚和风就将他带在身边，助他修炼，楚六原本是他选好的下一代楚家家主，偏偏那天晚上楚六为了自己女儿自刎在他面前，只求他能饶过楚娇娇一命，日后楚娇娇不会再待在楚家，孩子她娘会带她离开楚家。

    他怜惜楚六，一时心软便就答应了楚六，他放过了楚娇娇。可谁知后来楚天爱的病一直不好，楚家小辈也开始轮流重病，四年后，楚和风背信弃义前去诛杀楚娇娇，那个大雪天的晚上，楚娇娇的娘亲好像是有了某种感应，她将女儿从墙下的狗洞里推出去，让她爬，让她逃，让她活下去。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很冷，雪下得也很大很大，但也是因为雪足够大，所以才能掩住楚娇娇逃走的痕迹。

    楚娇娇不知在雪夜里跑了多久，从黑夜走到白天，再从白天走到黑夜，然后她碰上了杨鸷……

    “怪我，我当时就应该杀了你，我不该放了你，以至于老天降下责罚。”楚和风朝微子启看去，“天告诉我，要救楚家，就杀微子启。”

    楚微长睫微颤，救楚家，杀微子启……

    所以是天道逼着楚家对微子启动手？怎么……怎么可能！

    “老天爷怎么可能让你这样做，怎么可能让你去杀一个人！而且我师傅那么优秀，那么好，怎么可能！”楚微高声吼他，她根本就不信。

    她信天意不想让她活，可她不信天意不想让微子启活。

    楚和风摇头，“天意如此，你不信也得信。反正现在你们都逃不出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微子启挥手灭了山洞中的熏香，目光幽深地看向楚和风，“你可能是被骗了。”

    楚和风皱紧眉头，不耐地看向微子启：“你说什么？”

    “你说你们楚家死的那些人是天意所为，身体自燃，在睡梦中被淹死，天意既然这样厉害，他把这一套用在我身上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多此一举地借你的手来杀我？”微子启反问他，此时微子启神色淡然，明显对眼前的场景不以为然。

    楚和风目光怔愣，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不！天意动不了你，你是神女选到的人，他无法插手你的生死！”

    他大吼出声却是瞬间让微子启眼皮一跳，他目光如刀朝楚和风看去，“你说什么？”

    楚微听得有些懵，什么神女选到的人？

    “你不知道吗？哈哈哈你是神女亲自下九天选到的人，你就是她——”

    嘭！

    楚和风一句话还没说完，他的身体猛然爆炸，血肉骨头瞬间四溅，好在微子启立刻就在他跟楚微周身设下屏障，那些东西没溅到他们身上，但楚微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还是下意识的一把抓紧了微子启握紧她的手，身体也朝微子启身上靠了靠。

    过了一会儿她才松出一口气，她看向微子启，“师傅……”

    微子启正在出神地想着什么，楚微见他这样也没有打扰他，她想松开微子启的手，却发现微子启抓着她的手，让她无法松开。楚微抿唇，见松不开便又重新握紧了。

    楚微看着地上楚和风的血肉，喉咙口忐忑的滚动了下，她从来没有想过小时候的大魔头楚和风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刚刚楚和风正在说着神女的事，她听得分明楚和风没说出口的那句话很重要，一定是微子启最在意的事情。

    可他就在最关键的时候自爆了，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有，好像就是天意在阻止他下一句要说出口的话。

    就在她在出神的时候，她突然感觉自己脚下的地好像在震动，怎么……怎么回事？楚微立刻回过神来，她晃起微子启的手，“师傅！地在动！”

    地在动，一次比一次动得凶猛！楚微感觉自己已经快站不稳了，她刚想双手抱住微子启的胳膊，整个人突然被微子启抱了起来然后直接甩到了他背上。

    微子启抓着她的手让她抱住自己的脖子，“抱紧我，这地下有东西！”

    第56章 幻境   幻境有虚实，多情皆是罪

    楚微沉着眼抱住微子启的脖子, 即使在微子启背上，她也能感觉到地下的颠簸，那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快要从地底破土而出。

    微子启的视线有种诡异的寂, 他屏息等着, 周遭石子落下还没砸到他，就立刻被弹开，他全身上下依旧不染纤尘。

    就在颠簸震荡之中，石床之后的墙壁迸出一条漆黑裂缝，楚微跟微子启都紧紧盯着那一处, 楚微的呼吸越来越轻, 周身灵力窜动, 若遇到危险她肯定帮不了微子启，但她要保证自己不成为他的累赘。

    滋啦……原本的那条狭长裂缝从中间分裂出七八条小裂痕, 整个墙壁看上去就像是布满了一层诡异的蜘蛛网。而地下也停止了颠簸，周遭一片寂静, 只有石洞里掉下的碎石，明显裂开的地面跟墙壁在提醒人这里发生了什么。

    微子启沉下目光，他看着墙面, 一只手抬起来，只等着下一秒就一击而去。

    可下一秒，一个透明气泡突然从‘蜘蛛网’中飘出来, 先是鸽子蛋大小, 然后越来越大。

    “这是什么？”楚微皱紧眉头。

    搞这么大阵仗，结果就给他们吹一个泡泡？

    微子启没回答，他一掌推出去，紫色灵力击在透明泡沫之上的，泡沫啵的一声碎了, 溅出点点水雾填满整个山洞。

    微子启当时眼皮就狠狠跳了一下，上当了！

    情急之下他只来得及伸手紧紧抓住楚微放在他脖子上的手，眼前便是一黑，整个人陷入一阵天旋地转之中。

    “王爷，王爷，您起了吗？”

    不远处响起一道记忆里的女声，温婉带笑，似是一场又一场的温柔梦。

    微子启猛地一下睁开眼睛，眼前先是被强烈的光线晃了晃，他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眼睛。

    “王爷，您可算是起了，再不起，王妃又要生你气了。”床边走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子着宫装，梳着丫鬟髻，伸手将躺在床上的微子启扶了起来。

    微子启看着面前的女子，从来古井无波的一张脸此刻已然出现崩裂，他感觉自己嗓音嘶哑，只能呆愣着看着女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任着对方扶他起来穿衣洗漱，收拾完之后她才狡黠地笑起来，“王爷今日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怕王妃今夜还不让您进门？您放心吧，春杏都劝过王妃了，王妃已经不计较你同孙小公子喝醉酒的事了。”

    春杏，春杏。微子启猛地抓住对方的手腕，真实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阵一阵的发慌，在春杏疑惑的视线之中，微子启终于开了口，叫了她一声：“小春杏？”

    春杏表情讶然地看着他：“王爷今日怎么了？怎的这样奇怪，可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她的声音跟记忆之中的如出一辙，模样也是，甚至一些微小的表情也是，可是，春杏这个人，已经死了将近百年。

    微子启还没忘记山洞里发生的一切，他知道眼下这一切可能跟当时那个泡沫有关，但他还不知道怎么去破局，唯一能做的大抵是将这出莫名其妙的戏演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不再去看‘春杏’这张脸，问：“王妃在哪？”

    “就在外面院子里。”春杏说着，便走到前面将门拉开，躬身请微子启出去。

    微子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这一身阔别近百年的华服，双手紧握成拳，却又是很快松开，他大步走了出去。

    出了房间，外面的小院子也是当年那一个，而那个所谓的王妃正站在院子里，侧着身在听旁边的小丫鬟说什么。

    “王妃，王爷出来了。”春杏喊了一声，站在院子里的人立刻转身朝微子启看过去。

    两个人目光交错的瞬间，都有种荒谬感。楚微身上穿着紫色华袍，头上梳着从未有过的庄重发髻，发间还插/着金步摇，头发的重量简直要将她脖子都快压断了，以至于她本来想朝微子启跑过去，却硬生生被头顶的重量逼停了脚步，只能慢慢的走过去。

    “师傅。”她无声地叫了声。

    微子启朝她走过去，伸手便扶住她，“别怕。”他压低了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安抚一句，紧接着又看向春杏，“外面马车准备好了吗？”

    春杏见他们俩走到了一起，脸上顿时笑起来，她朝微子启笑着说：“准备好了，一大早就已经让人备好了。”

    “带路。”微子启开口。

    “是。”

    楚微看着微子启从善如流的模样，内心还是一阵迷茫，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好在他们坐上马车之后，车厢内便就只剩下了她同微子启两人，微子启坐在她身侧，在她疑惑的眼神中开口：“这里应该是根据我的记忆编造出来的幻境。”

    楚微睁大眼睛，目光里更加诧异，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在微子启身边，特别有安全感的原因，她甚至没觉得现下的境况有多危险，还能走个神，感叹一句：“原来师傅以前是王爷。”

    看这宅院还十分有钱。

    微子启因她这句话有瞬间的沉默，目光闪过一些复杂至极的东西，他没去接楚微这句感叹，只继续说：“幻境之中危险重重，一定要多加小心。”

    楚微点点头，也不再去深究微子启从前的身份，她撩开车帘往外看了眼，路上有许多商铺，却是她完全认不出来的街道，“师傅，你知道我们现在这是要去哪吗？”

    微子启也撩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这个幻境是根据他的记忆所造，他当然很清楚马车走的是什么路，他将车帘放下，说：“皇宫。”

    楚微点点头，想到微子启的身份，倒是没对皇宫两个字多惊奇。她本来很想安静，但她想到自己的身份，实在有些好奇，她凑近了微子启身侧，伸手轻轻地拉了拉微子启的袖子，微子启有些疑惑地朝她看去。

    楚微笑起来，小声地问：“师傅，我师娘呢？”

    微子启先是不解了片刻，却又很快想明白楚微的意思，这里是依旧他的记忆所编造，常人都会觉得幻境里都有一个王妃，现实里多半也有。微子启想直接否认，可对上楚微笑得颇有深意的眼，否认的话突然拐了个弯给咽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句：“师娘？师娘不是就在这儿吗？”

    楚微唇边的笑瞬间僵硬，脸上蹭地一下烧了起来，她立刻错开微子启带着明显调笑的视线，垂下眼，小声嘀咕：“师傅不爱说就算了，逗我干嘛啊。”

    微子启的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过，全程目睹了她一双小小的耳朵由白到红的全过程，再见她雪白的脸颊都变得粉嫩起来，方才刚刚见到这个幻境时心中生出的郁积之气被冲散了几分，他眼底柔软下来，耐心同她解释：“没逗你，我未曾娶妻。你若要师娘，只有幻境中这一个。”

    怦。楚微捂住胸口，她在内心深吸了口气，让脸上的热气褪去，然后才重新抬眼看向微子启：“师傅从未娶妻？”

    微子启应了声嗯。

    因为是幻境的原因，原本微子启记忆中将近半个时辰的路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就到了宫门口，到了宫门马车就换成了步辇，楚微发现微子启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她其实想问微子启知不知道他们进宫来做什么，但朱红宫墙给人的压迫感实在是太重，即使这只是个幻境，楚微都有种禁止喧哗的感觉。

    她突然想，若这幻境是由微子启的记忆编造，这样的感觉是不是也是微子启记忆之中的感觉？

    步辇直接行到了御书房的不远处，有宫人带他们去到御书房，楚微跟在微子启身后，见宫人推开那扇宫门，她嗅到里面浓烈的药香。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微子启再次拉住了她的手，他拉着她走进御书房之中。

    绕过一扇翡翠屏风，楚微才看到里面坐在金椅上一身明黄衣袍的天子，对方正提笔在批改奏折，听到宫人同他说：“皇上，晋王殿下跟晋王妃来了。”

    天子这才抬眼笑着朝微子启看去。

    楚微看到这张脸心中猛烈震荡一下，瞬间就愣住了。

    微子启以为她是害怕，拉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几分，将她整个手都包在自己掌心之中，可楚微只感觉自己全身的温度慢慢褪去，她脸色发白，心中只道，难怪，难怪，原来竟是这样。

    “不知皇上召见有何事？”微子启没对这个天子行礼，他甚至连视线都没避让，他就直视着对方的脸，语气是比往日更加的冷淡。

    天子也不生气，反而十分高兴地同他说：“皇兄，朕今日召你进宫是想同你商议关于鹿邑一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