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裴辙移了下目光,看了眼,“嗯”。 姜昀祺将空荡荡的副驾抽屉塞得满满当当。 吃饱了开始认路,姜昀祺左顾右盼,心情无端超级好,“我们这是去哪?” “买围巾。”裴辙看着商场对面停车场的标志,“晚饭想吃什么?” “宋姨早上说去买排骨了。我们回去吃吧?” “好。” 周末商场里人很多。距离圣诞还有一个多月,但红白相间的氛围已经很浓厚了。 姜昀祺走在裴辙身边,视线从自己脚尖移到裴辙稳健步伐,然后再向上,看着裴辙自然放在身侧的手,再看了眼自己的手,低头思考良久,没有动作。 “过来。” 裴辙扣住姜昀祺肩膀往身前揽,给身后一架巨型玩偶让路。 姜昀祺喜滋滋。 但是下两秒,裴辙就松开了他。 姜昀祺默默叹气。 裴辙搞不懂19岁的姜昀祺同学为何阴晴不定,他们之间相差十五岁,很多时候裴辙会选择直接问。 “怎么了?” 姜昀祺抬头。 裴辙垂眼看他,眉眼温和,橱窗里迷离的装饰灯流泻出来,缓缓落在裴辙一侧脸颊,分明了下颌的轮廓,平添几分性感。 姜昀祺脸红了。 裴辙更加疑惑,下意识就伸手去摸姜昀祺额头,温度适宜,低头凑近,仔细看着姜昀祺,深邃目光里不自觉加入探究,不是对待陌生的冰冷质询,是柔软关切的包容。 “昀祺?” 姜昀祺结巴了,“我、我没事”。 裴辙无法,摸了摸姜昀祺头,握住姜昀祺手腕,带着往前,“走吧”。 姜昀祺盯着自己被握住的手腕,干燥微烫被完全包裹的紧密触感,忽然明白语文课上说的什么柳暗花明、什么踏破铁鞋无觅处、什么—— 再多的形容,姜昀祺就想不出了。 裴辙买了好多条围巾。 多到姜昀祺怀疑裴辙是不是失业了。 以后要投身服贸行业。 颜色花样,只要姜昀祺说还不错的,裴辙都给买了。 两人拎着合并在一起的两大袋围巾,姜昀祺忧心忡忡,忍不住道:“为什么买这么多?” 裴辙若无其事道:“给你戴。” “我用不了这么多。” 姜昀祺觉得裴辙这么完美的人也是有缺点的。 不懂节制。 不会过日子(这句话是从宋姨那学来的)。 “慢慢用。”裴辙语气极其自然。 “……” “用几十年也用不了……”姜昀祺叹气。 “那就用几十年。”裴辙低头看他,“昀祺以后几十年都用裴哥买的围巾”。 商场五六层里感觉不到,到了一层,突如其来雨水的气息顺着来往人流灌进。外面下起了瓢泼大雨。厚重湿气裹挟着刺骨寒意,站风口都打哆嗦。 买的围巾恰好派上用场。 裴辙一下挑出两条手感极佳的给姜昀祺围上,叮嘱:“就在这里等我。我去对面把车开过来。” 姜昀祺刚想说裴哥你怎么过去,要不买把伞,裴辙就走进了雨里。 天色昏暗,商场周边缤纷的霓虹颜色此刻都被深秋一场冷雨冻住了,变得颓靡消沉。 倾斜的细密雨丝落在裴辙黑色大衣上,姜昀祺看了会,直到裴辙挺拔身影淡出视线。 第7章 扣动扳机 商场门口等了好些人。 空气里不断弥漫的雨气,潮湿又冰凉,令人格外不舒服。地上铺着吸水防滑的红色垫子,两个小男孩在上面踩来踩去,你推推我,我挤挤你。一旁家长也没阻止,打着电话,犹豫看了眼天色。 商场方面出了应急雨伞,这个时候保洁人员推着一排透明雨伞朝这里走来,大声说道:“交押金拿伞!交押金拿伞!” 所有人回头去看。 姜昀祺刚准备回头,心里想着要不拿了伞直接去找裴辙。 突然—— 原本在红色防水垫上嬉闹的两个男孩齐齐看向自己。 姜昀祺维持着将要转头的动作,视线被接下来男孩的举动吸引。 他们面无表情一起朝着姜昀祺向前伸出右手,比了个手枪的姿势,然后扣动扳机,接着收回食指,竖起大拇指。几个动作像是练习了无数次,盯着他的男孩们脸上战战兢兢。可是最后,他们都露出了笑容。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像是被命令一样。 姜昀祺直直站在原地,脑海里猛地冒出一副画面。 很突兀的画面。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没有声音,没有温度,没有颜色。 画面里,他和很多人站在一起,个子都和他差不多。他们挤来挤去,想要看清远处一个人……后来,他还是没看清,但是前面有一个人倒下了。伴随着一声巨响。 是扳机扣动了。那人拿着把枪。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 姜昀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知道,但他不仅觉得自己知道,他好像还摸过那把枪。 周遭熙攘。雨伞打开又撑起,水珠滴落,脚步声踏踏。 姜昀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上面什么也没有。 可就在一瞬间,他仿佛能够感受到那幅画面里几乎窒息的闷热,抬头是望不见顶的连冠树杈,墨绿枝叶遮天蔽日,拇指一般大的蚊虫在他们之间嗡嗡作响。更远处传来不间断的枪声,回头就能看到灼目的冲天火光,不知道是什么烧焦的味道,混合着血腥气息,浓郁到让人呕吐,嗓子口却干涸嘶痛。污浊的汗水沿着太阳穴淌下,触碰到脖颈上的伤口,一阵尖锐…… 姜昀祺摸了摸脖子,触手温凉柔软,是裴哥给他围的围巾—— “昀祺!” 姜昀祺没来得及抬头,身体就被拉进一个熟悉无比的怀抱。 裴辙声音里有丝罕见的慌张,气息很急。 越来越清晰的画面被打断,霎时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昀祺侧脸贴着裴辙胸口,那里被雨水淋湿,又冷又硬。 “裴哥?” 裴辙没有立即回答。他在人群里搜寻所有可疑迹象。 附近避雨的人和拿了伞要离开的人进进出出。 有人在抱怨这场雨来得不是时候,也有家长牵着玩耍的孩子往临时提供伞的地方走。但两个孩子突然哭了出来,嚎啕大哭。家长弄不懂原因,脸色不是很好,原本接着电话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混乱,吵闹。 地上积了小滩污水。来往的人群的影子投映在上面,晃晃荡荡。一会又踩上一脚。 商场二三层栏杆边也为了些人,污水泛起波澜。 裴辙猝然抬头,目光尖锐如鹰隼,眉宇深重,凝聚起骇人的寒意。 他盯着二楼某处。 那里,前一刻有虚影倒映在污水上,而这一刻,空无一人。 回去车上,裴辙眉间一直紧锁,目光稍稍软化,但也只是在转头看着姜昀祺的时候,问他饿不饿的时候。 姜昀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等他回头,那两个玩耍的孩子哭得震天响,哭得他脑壳都要炸了。那个忽然出现的画面没头没尾,姜昀祺压根不放心上,他现在更关心一言不发的裴辙。 他没有问裴辙为什么去而复返,为什么突然以一个庇护者的姿态来到他面前。 因为很多时候,裴辙都是充当这样的角色。 姜昀祺知道自己忘记了很多事情。 他有十二年完全空白的人生。加上三年的病痛昏迷,他的人生开始于重新睁眼的那一刻。 然后有一天,有个人来到自己面前,问要不要和他一起生活,他还有一个姐姐,以后也会是他的姐姐。他会有一个正常的家。不用去福利院,会很好很健康也会很快乐地长大。 他叫裴辙。 那时,脑子里真一片空白的姜昀祺坐在病床上喝豆浆,他不知道这是豆浆,只是觉得难喝至极。但医院里每天例行的早餐都有这个。 后来,等不到回答的裴辙问他,想不想喝可乐? 姜昀祺喝完豆浆想吐,裴辙又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拿来了可乐,刚喝一口,他就全部吐了出来。 印象里,那是裴辙最慌乱的一次。跟犯了什么重大错误似的。 姜昀祺对此倒习以为常。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裴辙给他找衣服,然后笨拙地套上,还要小心他的呼吸辅助器。姜昀祺甚至还恶作剧地装咳嗽。裴辙皱眉看着他,眼底全是懊恼,还有自责与后悔。 姜昀祺后来才明白,那是他第一次在一个人身上看到这么多情绪——这么多和自己有关的情绪。 但他还在恶作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