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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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喜悦,表现在唐骏的脸上,并不是放松和兴奋,而是沉思。 唐骏移开了双手,重新回到审讯桌旁,一边在笔记本上唰唰地写着什么,一边蹙眉沉思。 而此时的山魈做了一个深呼吸。 “她刚才压力很大,现在瞬间放松。”凌漠说,“越是压力大,就越容易表现出身体肌肉的收缩程度和状态。这是好事。” “同时,也说明这家伙真的很怕她的老板。”萧朗说,“‘幽灵骑士’被抓,就让她去杀。我想,她现在也要考虑谁会来杀她吧?” “我倒不觉得她会考虑这个问题,她不怕死,反而只求速死。”聂之轩说。 凌漠点了点头:“现在想起来,她还真是挺可怜的。” 唐骏写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不早了,我也知道你的选择了。既然身体刚刚恢复,就去看守所里好好休息吧。那个曾经被方然策动越狱的看守所,如今是连一只苍蝇也难以进出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线索。” 在听前半段话的时候,山魈明显放松下来。但是听见最后一句,山魈立即抬起头来,惊愕地看着唐骏。 “这是通过观察她的心理担忧表现特征,对刚才的问题做的最后确认。”凌漠说,“老师已经有答案了。” 唐骏的沉思似乎没有给他带来欢愉,以至于他离开审讯室的时候,对几个学生汹涌而来的提问置若罔闻。他独自一人快步走出了守夜者组织的大厅,发动汽车驶离了,留下一干人等,站在审讯室门口傻愣着。 “别往心里去。”凌漠说,“任何心理痕迹的分析,都不是即时可以得出结论的,这需要和案件的具体情况相结合。老师肯定是要回家去分析山魈的心理痕迹,然后结合案情得出我们下一步工作的方向。大家都别急,等一夜,明天会有好消息。” “哼!都不理我!我要回家找他。”唐铛铛见父亲少有地对她毫不留神,心里十分难受。她摸了摸头上缠着的纱布,想回去问个究竟。 倒是萧朗拉住了她,说:“给唐叔一点儿自己的空间嘛,他肯定需要静心分析。” 这一夜,大家过得都很纠结。从案件的办理来看,他们漂亮地完成了任务,活捉了犯罪嫌疑人,而且嫌疑人也低头认罪了。但是这看似完美的结局背后,依旧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这种挥之不去的阴影,让大家都难以入睡。 第二天一早,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起了个早,各自用不同的方式,比如跑步、遛弯、慢腾腾地吃早饭等,掩饰了内心的焦急之后,他们还是来到了审讯室,看唐骏是否会二次提审山魈。 但是没有。 山魈并没有被唐骏提来守夜者组织进行第二次审讯。这样看起来,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时间过了十点钟,导师们一个个都不见人影,这显然是不太正常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等来等去,临近午饭的时间,傅元曼走进了守夜者组织的大门。 即便是在刑侦战线上工作了数十年,喜怒不形于色的傅元曼,还是表现出了与往常不同的神色。他脸上的神色让守夜者成员们都感到了不祥之兆。 “姥爷,你去哪儿了?一上午都不见人!”萧朗最先冲了出去,挽住傅元曼的胳膊,说,“您这是咋啦?不高兴啊?” “先别啰唆。”傅元曼严肃地说,“开上你们的车,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傅元曼坐在万斤顶的副驾驶上,引着皮卡丘一路向南安市西郊方向驶去。大家怀着忐忑的心情,沿着大路一直跑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再七弯八拐地抵达了一处大院,万斤顶没有减速,直接开进了大院。大家的余光,瞥见了大门上的几个大字。 南安市殡仪馆。 不祥的情绪进一步笼罩着大家,所有人都沉默着,直到两辆车停在了殡仪馆冷冻间的门口。门口,有两名荷枪实弹的特警正在把守。 “不会吧?山魈不会也被灭口了吧?”萧朗拉好手刹,十分担心地缠着傅元曼询问。 傅元曼没有回答萧朗,带着大家走到门口,拍了拍唐铛铛的肩,说:“你在门口等。” 还没等唐铛铛反应过来,傅元曼已经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冷冻间。大家看了看一脸疑惑的唐铛铛,估计是场面血腥,怕唐铛铛不适吧。大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有陆续跟着傅元曼走了进去。 冷冻间有几排低温冰柜,两排低温冰柜之间,放着一张运尸床,床上的尸体盖着一块白布。 大家都是第一次进殡仪馆的冷冻间,但是好奇心已经完全被惊恐所覆盖。 如果真的是山魈,那岂不是这么久的努力又白费了?是什么人居然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地在警方的眼皮子底下策划杀人? 大家的心里都七上八下的,也都没有注意到运尸床的周围站着的一圈导师们。 大家都在屏息等候着傅元曼的下一步指示。 “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傅元曼慢慢地拉开了眼前的白布。 其实在此之前,大家都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他们看见那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面孔时,所有人都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呆在了原地。 面前是一张棱角分明的男人的脸,鬓角已经斑白,不过在惨白的皮肤上,已经不是那么显眼了。短短的胡茬儿上似乎还黏附着一丝泥土,唇角已经松弛,微微地张开。从他半闭的眼睑之中,已经完全看不到有一丝生气;眼睑的周围有两处小小的裂口,那是被他碎裂的眼镜片刺破的。然而,刺破口中并没有血液流淌出来。 这具冷冰冰的遗体,大家是多么熟悉。 他昨天的音容笑貌还都在大家的脑海里徘徊。 “老师!”凌漠的低吼,带着颤抖,从喉咙里挤了出来。 “唐……唐叔叔!这……这是怎么回事?”萧望强忍着哭腔,问道。 显然,在大门口的唐铛铛,听见了里面的动静,她不顾一切,冲破了门口特警的拦截,冲了进来。只是远远地看了运尸床一眼,唐铛铛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成员们虽然年轻,但却不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可是,面对亲人、导师的逝去,他们还是承受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打击。几个人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傅元曼料想到了这一幕。 其实在早晨事发的时候,傅元曼还准备向孩子们隐瞒这一噩耗。但是萧闻天告诉他,孩子们已经不再是孩子们了,他们都是光荣的人民警察。 人民警察之所以光荣,是因为他们在面对危难的时候不能退缩,面对黑暗的时候要充满阳光,面对牺牲的时候要懂得怎么化悲痛为力量。 所以,导师们选择让唐骏为孩子们再上人生历程、警察历程中的最后一节课。 唐骏冰冷的尸体告诉孩子们,即便是和平年代,人民警察的队伍里,依旧有着牺牲,而如何面对这种牺牲,是孩子们需要自己去领悟、去探寻的。 大家震撼的情绪因为唐铛铛的哭声迅速转化为悲痛。 唐铛铛,这个被唐骏从小到大捧在手心上的小姑娘,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父亲的音容笑貌犹在面前,此时却已天人永隔。昨日一别,竟然成了永别,而永别之前,父亲都没有好好地看她一眼。 唐铛铛完全顾不上额头上已经开始渗血的伤口,撕心裂肺地哭成了泪人,她跪在地上,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来,只能一点一点地向运尸床挪去。萧朗也一样的撕心裂肺,他哭着去搀扶起唐铛铛。 “都怪你!都怪你!你不让我回去,我回去了我爸就不会死!”唐铛铛使出全身的力气,一把推开了萧朗。 萧朗一个踉跄,蹲在了地上,抱着头痛哭起来。 这是萧朗记事以来,第一次哭泣。 “爸爸,别走,爸爸,你再看看我,爸爸,你听得见吗?你不要走,我以后听话还不行吗?”唐铛铛泣不成声地去拽白布之下唐骏的右手。 傅元曼想阻拦,却已来不及。唐铛铛拉出的,是唐骏血肉模糊的右手。 血浸染到唐铛铛白色的上衣上,这让唐铛铛肝肠寸断。她举起唐骏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任凭父亲的血滴随着自己的泪水,流过脸颊,从下巴滴落。 “铛铛,保重你自己。”傅元曼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慢慢地把她扶起,揽入怀中。唐铛铛扑在傅元曼的怀里,痛哭不止。 唐骏血肉模糊的手掌上方,戴着那只大家都眼熟的运动手环。手环因为唐铛铛的触碰,亮了一下。 五千一百六十四步。 大家同样悲痛,不一样的,是凌漠记住了这个让他觉得奇怪的数字。 “这是唐老师的遗物。”南安市公安局办案民警给傅元曼递过来一个物证袋,里面装着手机、手表、钱包、眼镜、钥匙等一干物品。 “还有这个。”凌漠强作镇定,伸手取下唐骏右手的手环,放进了物证袋里。 4 悲痛有可能让人心灰意懒,但也有可能让人愈发清醒。而凌漠就是后一种。 在殡仪馆冷冻间最先看到苍白的唐骏的面孔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噩耗惊呆了,与唐骏朝夕相处,一直把唐骏视为己父的凌漠更是悲痛万分。但是,也只有凌漠在那种极端情绪中,发现了蹊跷之处。 毕竟上了年纪,唐骏也开始注意养生了。也不知道是几年前,唐骏开始戴着这只运动手环,每天计步。时间久了,凌漠和唐铛铛也都已经熟悉了他的这只手环。这个并不蹊跷,蹊跷的是,大家都知道,手环是每天零点自动归零的,而唐骏出事的时候是凌晨,况且唐骏晚上一直在家,到案发现场也是开着自己的汽车去的。 刚才说了,就在唐骏的手环亮了一下的时候,凌漠敏锐地注意到,上面的数字居然达到了五千多,这和平时唐骏一整天的运动量差不了多少了! 这太可疑了。 细心的萧望在凌漠取下唐骏的手环时,就知道凌漠发现了异常,在成员们坐上万斤顶准备赶往唐骏出事的现场时,萧望询问了凌漠。 凌漠毫无隐瞒,把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这个好办。”萧望从口袋里拿出手套戴上,说,“这种手环是独立计步的,并不需要通过app连接手机。而手机上,会有独立的健康系数记录系统。” 萧望戴好手套,从物证袋里拿出唐骏生前使用的手机。 “铛铛知道密码吗?”萧望扭头柔声询问唐铛铛。 此时的唐铛铛比刚才要清醒了一些,但是她仍没能回过神来,泪眼婆娑地靠在萧望的肩膀上。 “铛铛,你是大人了,要坚强。”萧望看着唐铛铛的样子,很是心疼,用手轻轻抚慰她的肩膀。 “我是孤儿了。”唐铛铛带着哭腔说。 “不,我们都是你的亲人。”萧望指了一圈。大家纷纷点头,给予唐铛铛安慰和鼓励。 “密码,密码好像是7674。”唐铛铛抽泣着说。 “7674?”萧望说,“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唐铛铛无力地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这数字的含义。 萧望没有继续追问,用密码打开了手机,打开健康系统。 凌漠的推测完全正确,从一个月前到现在,唐骏每天的活动量都是很稳定的,每天大约六七千步。但是,今天凌晨以后,手机上的步数是一千多步。 也就是说,唐骏的手环和手机,出现了计步的巨大偏差。 在事发现场,唐骏不仅戴了手环,也带了手机,那么,如何解释这一偏差呢?成员们百思不得其解。 在沉默中,汽车抵达了事发现场。 现场是在郊区的一个工地,工地的中央有一个大沙堆,大沙堆的一侧停着一辆铲斗放在地上的装载机。几名武装整齐的特警在周围警戒,而装载机的周围有十几个人围着,忙忙碌碌的。 十几个人中,有一位穿着二级警监制服的高级警官在场指挥,正是萧闻天。 守夜者成员们,除了唐铛铛全身无力仍在车上休息,其他几个人纷纷走到萧闻天的背后。 “爸。”萧望叫了一声。 萧闻天回头看了看孩子们,满眼的愤慨。 “老唐就是在这里出事的。”萧闻天指了指装载机,说,“装载机的铲斗,把他压在了下面,整个胸腹部和双手都被压住了。尤其是胸部和双手的损伤最重,有开放性损伤。法医通过尸表检验,分析老唐是挤压导致胸腹部多器官破裂,出血死亡的。” 说到“死亡”二字时,萧闻天的声音有些颤抖。 成员们走到装载机的旁边,铲斗已经被到场施救的消防人员锯断了液压杆,但还可以看得见铲斗下方的殷殷血迹。 “实际上,消防和120抵达的时候,老唐已经去世多时了。法医推断,他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凌晨两点左右。”萧闻天说。 “谋杀吗?”萧朗咬牙切齿地问。此时此刻,没有人比他更想抓住凶手。 “前期调查发现,老唐是今天凌晨一点多一个人驾车到附近的,监控视频可以证明。可惜,附近是郊区,只能确定他是到了附近,但是不能确定他来这里做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其他人过来赴约。”萧闻天说,“现场附近地面不具备现场勘查的条件,所以也看不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