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急夜（七）
从知府走了出来，下了石阶，梁捕头未曾说一句话，知府夫人只是认准了一个方向走了下去，云儿跟在后边也不知要去哪儿，回身看着威严的府府衙，本以为一辈子会在这里度过，至少是个安全和美满的窝，如今竟是如丧家之犬。 云儿稍带着眷恋，同时也看到后边的梁捕头同样复杂的心情，面露一笑，微微对视，两个人儿只能苦笑。 这夜的深沉全压在知府夫人的身上，她迎头走在最前面，不悲不哀，或许誓死的决心让她无暇顾及其它，只能独自剥开这迷雾。 “阿姐，我们是要去哪儿？” 一路上梁捕头问了很多次，丫鬟云儿也侧耳倾听，却得不到满意的答案，巷子出迷宫似的，本就心烦意乱，走着走着更是凌乱。 穿过刀茅巷子口，知府夫人终究慢了些，回过身来嘱咐道：“我们是来求人的，我怎么做你们跟着我做就是，勿要还以为我是个知府夫人的身份！” 虽不是很明白，两人还是一口答应，看着俩人听话的语气知府夫人这才指着前面的宅门说：“我们到了，有什么话一会儿你们便都明白了，勿要再多问！” 云儿抬起头颅看着远处的宅门很是好奇，而梁捕头却是惊呼一声，又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陆，陆师爷家？阿姐，为何要找陆师爷，还要求他？” 知府夫人眉头一皱，厉斥道：“难道你不听阿姐的话么？还是觉得阿姐害你！” “没，没有，只是陆师爷那里我不好交代，毕竟那小子是我……” “哼，你现在知道错了，当初怎么就不好好想想呢！” 梁捕头面对阿姐的斥责，只能讪讪一笑，摸着后脑勺一脸的尴尬，那时不是有姐夫，姐姐撑腰吗，就是上房揭瓦又如何，哪里会想到有这般狼狈的一天。 知府夫人再不理会，由云儿牵着走上了石阶，“咚咚咚敲起了门。 “谁啊，来了来了！这大半夜的还上不让人睡觉了！” 不耐烦的声音伴随着稀稀落落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一条缝隙，探出半个脑袋还睡眼朦胧的问道：“是不是林公子回来了？” “咦？你们是谁？” 看门的小厮待看清了门外的人影，疑惑且小心翼翼的将门缝关的更小了些，若是有任何不轨的行为，他便可以缩回脑袋喊破喉咙。 知府夫人先是一愣，问道：“你是在等一个名叫林曜的小厮么！” “怎么？有什么事吗，他是喝醉酒了还是出什么事了，我家老爷不是派人在知府等候他吗？” 知府夫人心下更加笃定了自己的决策，她连忙说道：“不错，林曜出事了，你快去将陆师爷叫来，就说若是晚了，只能替林曜那小子收尸了！” “你是谁？我家老爷已经歇息了，若是打扰到我家老爷我可吃罪不起！”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家老爷看中的林曜已经快要死了，你若是不通报，等明日你家老爷反而更要责罚你呢！” “还不快去！”眼见姐姐说了半天看门的小厮依旧犹豫，梁捕头吹胡子瞪眼的一声低吼，看门小厮赶紧将门关了严实，然后才从门后闷闷的说道。 “你，你们先等着，我去通报我家老爷！” 听着利落离去的声响，知府夫人怪异的瞧了眼自个弟弟，想来听说弟弟横行霸道，都是道听途说，从没有这般真切的见过，原来竟是这般霸道 梁捕头眼看阿姐瞧他，刚刚还盛气凌人蛮不讲理的神情立马腆着脸笑道：“这些家伙软的不行，就怕硬的，若是和这种小厮和颜悦色，反倒是自讨苦吃！” 梁捕头乖巧的如一只猫似的，十分耐心的解释道，连云儿都竖起了大拇指，知府夫人自然不会说什么，不一会却是听门内有了声响。 “老爷，您慢着点，这黑灯瞎火的，您在屋里等不就行了，何必出来呢？这要是磕磕碰碰了，小的就是舍了身家性命也赔不起！老爷，台阶，小心台阶！” “好了好了，老爷我还没瞎呢！” 陆师爷没好气道，等走的门口，眼看大门还插着，连连吩咐：“快快快，把门打开，这都红烧眉毛了，还磨蹭什么？” “哐啷！” 又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大门缓缓打开，陆师爷抬头一看，顿时一惊，连忙弯下身子迎了上去，十分诚恳道：“见过夫人，不知这般深夜找老夫可是出了什么急事？” 噗通！ “阿姐！” “夫人” 梁捕头和丫鬟云儿惊呼道，尤不敢相信自个的眼睛，却是听到知府夫人的斥责：“还不随我跪下！” 丫鬟云儿很利落的跪在知府夫人身旁，梁捕头却是惊疑不定，在知府夫人再三温怒的眼神下跪了下来。 “夫人，知府夫人折煞老夫了，不可，万万不可啊！” 陆师爷眼睛凸了出来，怎么也未曾想到堂堂知府夫人给他下跪，颤颤巍巍的想要扶起却是伸手不利索，刚进吼道。 “陆二？陆二？快，快把知府夫人扶起来，愣着做什么么，快啊！” 门房小厮不敢相信，他呆呆的指着跪在地上的妇人，刚刚他可是还顶撞来着，结结巴巴不敢相信道：“知，知……知府夫人？！！！” 陆师爷气极，看着走不动路摊软在地上陆二，赶忙快走几步，弯下身子想要府知府夫人起来。 “陆师爷勿言什么知府不知府的了，我这个知府夫人今夜之后已经名存实亡了，此次是求陆师爷救救我这个弟弟的？” 知府夫人满脸颓色，却是坚肯的咬了咬牙，又道：“非是万不得已，我又怎会厚着脸皮请师爷出面，陆师爷若是不肯帮，我便跪死在你这门前。” “夫人这是何苦，不是为难老夫吗，到底是什么事情连夫人都这般，老夫又怎么能力挽狂澜？” 黑夜，陆宅的门匾下，跪着三人，其中一人竟是堂堂杭州知府夫人，说出去谁信呢？ 陆师爷心中直颤，若是明日让知府大人知道了，他这个师爷还能光荣下岗？ 知府夫人又何尝不知，若是明日她这般传扬出去，知府的威仪何在？知府夫人的荣耀何在？可为了弟弟，所有皆可舍去。 “陆师爷有所不知，此时同你那小厮有千丝万缕般的干系！” “林曜？” “不错，正是此子！” “他现在在何处？”陆师爷眯起了眼睛，一双浑浊的眼眸里精光一闪。 “知府大牢！”知府夫人倾吐几个字，直愣愣的对上陆师爷的眼眸，道：“乃是李延亲自下的命令，林曜此刻已经身陷！” “为何？” “潜入知府书房，盗窃未遂。” “这，这怎么可能？” “既然不是陆师爷嘱托，那便只有问他本人了。还请陆师爷勿要责怪，林曜是被我弟弟当场抓住的，只不过却是捅出天大的娄子，还请陆师爷看在我一妇人面上，救救梁家唯一的血脉吧！” 向来雷厉风行的知府夫人，如今磕下了头颅，梁捕头看着痛在心头，若是可能，他愿一人后事一人担。 “我这弟弟嫁祸林曜，却是杀了四姨太，以陆师爷的智慧，想来不难猜测我这弟弟怕是…………还求陆师爷看在老身的面上，能救救我这可怜的弟弟！” 陆师爷刚刚还觉得颇为不妥的神态瞬时间冷了下来，他看着知府夫人面露焦急，说道：“夫人怕是求错人了，哪有害人后还要让对方施救的道理，既然梁捕头不嫌事大，那就应该由他一人承担后果。” 知府夫人并不怨陆师爷这般冷漠，换成自己也是如此，更加诚恳道：“千般万般我弟弟确实不对，可陆师爷即便再怎么说如今东窗事发已经于事无补，妾身前来并不光是求陆师爷大发慈悲的。 林曜那个小厮如今已经在牢中，如何补救才是关键，妾身就问陆师爷是不是要救？” “救？知府大牢老夫向来无过问的权利，如何去救？虽说老夫同林曜那小子甚是投缘，但若是搭上身家性命那就高估老夫了。” 陆师爷抹了把胡子，回想起林曜的模样，只能叹息，他一个师爷可不是什么都能管到的。 “陆师爷果然快言快语，那妾身也就不在私藏，我这弟弟若是任由我不管不顾，明儿就和林曜共赴黄泉了，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既能救了林曜又能救了我这弟弟的方法，如今只有一个！” 知府夫人神色颇为凝重，又冷冷的瞳目散发出一股子狠劲儿，跪着的身子道：“那便是扳倒知府李延！” “嘶……嘶……” 不光陆师爷倒吸一口凉气，就是梁捕头，云儿因为惊吓一屁股摊坐在地上，看着知府夫人阴森森的面孔，格外的寂静。 云儿自小生活在杭州，因为家里贫困，长长吃不上饱饭，又因为是女儿身，所以弟弟的降生很快便是她好日子的尽头，被父母卖在知府里当个小小丫鬟，若不是知府夫人垂青，她可能一辈子就是个干苦力的丫鬟，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 在她的印象中，知府里什么都不缺，不管是塞北还是塞外，甚至还有洋人的一个大钟，每到正时辰是就会自个的沾。 从来没成见过的随同知府夫人都一一见过了，不光是如此，不知多少富人家的夫人光是暗地里送的手镯，胭脂，或是**裸的金钱。 云儿开始本是不收取的，奈何日子久了，就管不住手了，或多或少的下来不知有多少了，至少她的弟弟，她的爹娘如今已经也有丫鬟伺候了。 这一切都是托知府夫人的福，托知府大人的扶起。 云儿的爹爹也经常说，知府大人是咱这片头顶的天，若是哪天这天不正常了，那一定是知府大人心情不好，谁若是惹的知府大人不高兴了，那就是十条命都不够的。 为此，她爹爹经常向外人炫耀，有个闺女在伺候知府夫人，无不例外，在没有人敢小瞧咱家了。 云儿一直觉得知府大人就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而她从来都是敬畏，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可是，如今，知府夫人竟然是要撬动这天，掀翻头顶的天。 两眼冒着星星，云儿觉得今夜为何这般头晕脑旋呢？ 梁捕头一动不动，宛若被雷击打了一般，姐姐的话让他不知所措，姐姐这是要一条路走到黑，走到底，不光是知府夫人不要，或许要背负这个蛇蝎心肠的名声。 可他能怎么办呢？想着姐夫阴森森的眼神，梁捕头握紧了拳头，不是他是就是我亡，谁会想死呢！ 看着姐姐的狠劲儿，梁捕头心下也是发狠，或许这就是天意吧！他看着陆师爷，从来没这般期盼的看一个人，不知陆师爷会不会答应呢。 “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陆师爷呵呵一笑，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知为何背后发凉，都是逼急了女人没什么好果子吃，可这般背叛夫君是可耻的。 “陆师爷难道不想救林曜吗，听说陆师爷可是要将他培养成下一个师爷呢！”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老夫是有这个打算，但事出突然，如今再换一个也是来的急得！” 知府夫人最担心的还是来了，倘若陆师爷不打算相救，那她可就没什么法子了，本就一意孤行，难道就要夭折了吗。 知府夫人不甘心，她看着梁捕头生怕失去，还待说什么，陆师爷却是肯定到：“夫人还是回去吧，知府大人或许看在夫人的面上并不会为难梁捕头的，至于林曜，老夫救不得，救不得。” 知府夫人摇了摇头，她起了身子沉痛的如背负着泰山一般，看着弟弟，白花花的眼泪直流。 “我们走吧！或许天命吧！” 陆师爷也抬起头看着皎白的月光，摇了摇头，得罪知府大人的唯有一死！ “夫人，知府夫人请留步，请留步啊！求您救救林曜吧！您救救林曜那个孩子吧！” 突兀的声音从宅院中传来，很快陆夫人提着灯笼跑了出来，两角的鬓发凌乱，此时一路高呼。 “夫……夫人，你怎么出来了！”陆老头瞪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陆夫人已经推开他糟老头，急急下了台阶抓住知府夫人的手道。 “夫人，林曜那孩子怎么了，可是还有救，我愿意搭上性命换那孩子一命，还望知府夫人能想想办法！” 陆夫人双膝跪在地上，知府夫人怎么拉拉拿不起来，又回过头来怒目圆睁，怒斥道：“你这负心汉，还不快过来给知府夫人磕头，若是能救得林曜那孩子还好，若是救不了我，我就随那孩子去了我！” 知府夫人张大了嘴巴，向来听说陆师爷家中有一虎，如今…… 知府夫人笑了笑，笑得贼开心，她拉着陆夫人的手，冉冉升起一股子希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