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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身的伤口在这一刻全部疼了起来,五脏六腑好似被千钧石轮反复碾压了无数遍,吸入的每一口空气都化作尖刀不停割据着那零碎不堪的血肉。 江景昀不甘心地握紧拳头,死死盯着谢谙因沈晴鹤而焦急不已的神情。忽而粲然一笑,抬手摸了摸眼角,稍稍湿润的指腹在烈火中转瞬即干。 江景昀这回把霜雪完完全全召了出来,那是一柄周身流淌着银光的长剑,凛凛寒光将火天烛光逼退几分颜色。他将霜雪抵在地面,凭借着其支持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头顶的白玉冠松松垮垮掉落在地,应声而裂,咕噜噜几声滚入火海。一头墨发披散开来,被火光一丝一缕地描摹得清清楚楚,可独独看不清主人此时的神情,唯有一抹孤寂的身影被无限拉长。 外头闻讯而来的谢辞在人群中搜寻着江景昀的踪迹,环顾一圈后也没能看见,最后定在谢谙身上。 “谢疏雨!”谢辞大步上前,一把揪住谢谙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厉声质问道,“我舅舅呢?!” “……什么?” “我舅舅呢!他们说我舅舅去救你了,我问你,我舅舅呢?他人呢!”谢辞怒不可遏地瞪着谢谙。 谢谙怔住了,猛地回过头看着火海里那抹若隐若现的身影,心跳没由来乱了几分。 他面色骤变,一把打开谢辞的手,以破风穿云之势准备再次冲回火海,然而就在他即将踏入时便看见江景昀提着霜雪,满身是血,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 “二……二哥哥。”谢谙看见他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时,声音突然哽住了,伸出手想要扶住他。 江景昀置若未闻,身子往一边侧了侧,避开谢谙伸过来的手,握紧霜雪,目光直视前方,一步一顿地走着,所经之处,留下一串红黑的脚印。 谢谙往江景昀脚下一看,那黑色的长靴已经被火烧穿了底,每走一步便能看见足底的血迹混着焦底落下印记。 “舅舅!”谢辞从没看见过江景昀这般惨状,鼻子一酸,直接抱住他哭了起来,“舅舅!是我不好,我来晚了,你别走了,我背你回去!” 江景昀就这么呆呆地任由谢辞抱着,良久,方才轻轻推开他,整个人才从浓雾中挣脱出来,薄唇无力翕动,声音低如蚊呐:“谢……谢辞?” “是我是我,舅舅,是我!”谢辞抹了把泪,哽咽着应道,“舅舅,你跟我回家好不好?让我看看你的伤!” “不了,只有自己,只有……我自己。”江景昀顿了一下,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缥缈自九天外飘来,风一吹便能消散。他绕过谢辞,颤颤巍巍地往前走。 “舅舅!”谢辞泣不成声,亦步亦趋地跟在江景昀身侧,伸手想要扶住他,可看见他那一身血淋淋的伤痕无处下手,急得红了眼,哭得愈发大声。 江景昀充耳不闻,就这么一步步往前走,青石板路裹着他那染血的足迹,微风吹拂起他那被火洗礼过后黄黑交织的长发,清癯纤瘦的身姿如石缝间长出的嫩芽,于天地间一片孑然,独不肯弃其坚韧。 他不是顽石,也非草木,受伤了也会流血,痛了也会哭。他也想有个人在他耳边温柔呢喃,递给他一捧清泉,静静地等着他苏醒。 可是等了一年,两年,以至于更久,什么也没有等来,干脆也不再等了,不需要了。累了就歇,疼了就抹药,死了就直接火里一躺,一把灰散了个干净,反正也没人会在意。 世人把他奉在高山之巅,都喜欢远远看着他,却不敢靠近,他也就忘了该如何去亲近。 他对谢谙抱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他一直不敢承认并且鄙夷厌恶的事实。那年月下提灯等他的少年,言笑晏晏间终是将那一盏朦胧灯光刻进心头。 谁能想到万丈雪山,千尺积雪覆盖下,也曾小心翼翼地开出一朵灼灼桃花,经年不腐,绚烂多姿。 去年永州一事,他对沈晴鹤有愧,终是他做的不对,谢谙恨他也是正常。只是……心头的酸涩苦楚无可言说,事情真相无人愿信,他亦不会主动提及,一切委屈苦闷只能压在夜半无人时偷偷回想。 只是现下场景,他无法直视谢谙与沈晴鹤,一身伤痛也压不住那不断外露的酸楚与不甘,火海里那钻进骨缝间的绝望还在蔓延。 唯有借着走下走动的步伐,才能唤醒仅有的冷静。 独捧一抔新雪,静览万古风霜。三千长灯不识,人间尽是他乡。 被困在仓库里的正是被掉了包的梅念达,他蓬头垢面地被无常拖了出来,奄奄一息地躺在谢谙脚边。 借着人群的遮掩,他用那烧得几欲成炭的手哆哆嗦嗦从衣襟里掏出一本黑皮册子递给谢谙,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还请,侯……侯爷,收下。” 谢谙弯腰接过册子,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何内容,虽说误打误撞,却还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就连沈晴鹤都死而复生再一次出现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都值得庆祝的。 可他却丝毫高兴不起来,心情反而更加沉重,脑海里始终都是满身是血的江景昀。 “先把人带回明镜司找药师医治吧。”谢谙把册子收好,上前对着仍守在前线督促着官差救火的一位执镜史道,“一切先等景王恢复后再做定夺。” “是。” 谢谙抱着沈晴鹤跟在离江景昀十步之遥的距离,他也不是没想着上前,只是一过去就被谢辞给劈头盖脸地给骂了回来,也不再自讨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