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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若今年的夏天也像那年一样的长,那么直到昨天那夜里,如出一辙的蝉鸣定会衍生至夜。深蓝的傍晚,流水的庭院与充当星月的零星火光,营造记忆的要素比比皆是,为什么无论如何也回想不起哥哥的容貌了? 原本在水仙花田边的一处空地,泥土夯得很平实,既不植种花木,也不铺设白砂。夏天黄昏的时候,等晚风起来了一些,在这里做一些蹴鞠的游戏,十分惬意。若是在秋天或者初春,天气并不极端的时候,在此设台作管弦的乐趣,也很符合时宜。 自己异于常人的任性,究竟是一种命数还是不幸?像自己这样的人,不论得到怎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但凡能教自己发觉一厘一毫的破绽,从而做出联翩浮想,厄运就会鬼使神差地纠缠在他的身上。如此情景下的藤权介,若说自己为可怜的孩子,却也不很为过。 父亲这样的人,连阅读自己的耐心也没有,曾经极力否定这点的自己,实在愚昧无知。可是心灵共通的人物,必然是存在于这世上的。他有个一起长大的兄弟,口味也好,审美也罢,都教人难以置信的一致。这样一个人使得藤权介深深地相信,就算不以语言为载体,彼此的心意仍旧能够以无穷无尽的形式教对方明白。 可精神的共通,与现实的纵容,是两件完全独立的事情。当然可以拿着初次得到的蹴鞠,去求得哥哥一起游戏的首肯。可烧红脸颊之下的激动心情,纵然被哥哥一眼了然,仍旧得到令人恐惧的答复。 “这样子黑的天了,怎么还能够蹴鞠?要是心里还想着玩耍,不如去看看父亲带回的鲤鱼吧。早上我正好见过了一回,身躯很大,又很漂亮。就在这个池子里面呢,等鲤鱼探头出来了,就给他们取名字。” 扮演知音的哥哥,作出与他逆行的决定,难道不比从来不愿意解读更为可恨?心里另一方面,生出得逞的快意,“可怜的孩子”的无心愿望,也能有得以实现的一天。 在藤权介隐晦的痛苦里,哥哥终于说道,“这么黑的时候,要制定怎样的规则才能够得趣呢?这里的松明已经点起来了,倒也可以借光踢个几回。要么,快点地玩一小会儿吧,若是被母亲看到,要被训斥了。” 那时候的人觉得,蹴鞠是一项粗野的活动,京城的贵族若为此乐而不疲,尤为不雅。母亲那样皇族出身的不凡之人,对此更加发自肺腑地厌恶。 寻求快乐的半途被施以如此诸多的限制,藤权介内心的怏怏不快,又像青烟一样袅袅升起。即使不被拘束,业已被拒绝过后的一种妥协,无法再让藤权介产生任何的快乐。 哥哥又说,“以后再多玩几次,也不是不可行的。等母亲回去再说,不好吗?” 言已至此,总也不能发无端的脾气,难道要教哥哥将天重新点亮吗?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心,不出一会儿的时间,又变得摇摆不定,原本好好在手里的皮球,不知遗落到了哪里。天色在谈话间,不知不觉这样得暗了,手指伸到眼前,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若周围是白砂地,那球应该很容易被找到吧。可身侧有一把松明,明明亮得人眼睛发疼,总也照射不到遗落皮球的身上。 忽然之间,皮球响应他心里的号令似的,直溜溜地向他滚来。藤权介将之如初地抱在怀中,因太过专心而被忽略的巨响之下,生出一种不知源头的灼热。一旁伏倒在地上的松明,送来滋滋的噪音。干燥凌冽的空气里,有一股令人心安的肉的香味。 一直伫立在原地的藤权介觉得累了,若能到最近的箦子上或哪条能够席地而坐的小路上休息一会儿,自然很好。这个年龄的孩子,不能坚持太长时间的站立。可不远处在地上翻滚的影子,正是缠络在两腿上的牵绊。因之使其维持怀抱皮球的姿势,将不知所措与心下的惊惶,良好地化解为远超同龄人的长久木讷。 藤权介咚咚直跳的心,渐渐可以听到迦陵频伽面临亡命时的悲鸣。 虚掩在脸上的哥哥的手,不知是因为跳动的火光而颤栗个不停,还是本身就在剧烈地颤栗。 藤权介真切地想,原来人也是那样鄙俗的东西组成的复合物。人对以肉为食的顾虑,是以为那些生物太过陋丑吗?还是害怕他们与自身的极度相似?早就听说彼岸教人无限仰慕的唐国,总有一种战乱时以人相食的陋俗。试想像牛羊鱼禽一样被烹饪在釜鬲里的模样吧。被烧熟的手也雷同执着筷子的手,精心烹制的腿正是日夜用于奔波的腿,剔除毛发的脸,也跟正欲进食的脸别无二致。 藤权介心里茫然无措的兴奋,不可避免地因远远赶来的人声消散下去。横在地上的哥哥的衣服,因为周而复始的翻腾而变脏了吧,即使微光之下,也能注意到原本的浅亮的颜色渐渐变成了浓黑。尽管哥哥不断地呼喊着,“救救我啊!”藤权介却觉得两脚酸疼,始终没有离开过原地一步。直到四面八方的家侍都赶到眼前,将那件污秽不堪的直衣包围的水泄不通。 哥哥脸庞在严重烧毁的最初,唯恐这一个骇人的秘密,影响其苟活之后的仕途。父亲特地派人寻找外地的工匠打造一张面具,以备不时的需要。但那时小野宫大多的人都相信,哥哥为数不多的时日正一点一点地把他送往中阴。 每一个藤权介睡不着的夜晚,都能听到自西之对里发出的哀嚎,那哀嚎仿佛贴在他耳畔,如熊熊地狱之火似的燃烧,“好疼,好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