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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权介问道,“倘若说了实话,就能得到谅解么?” 父亲的眉毛之间显出了黑色的沟壑,他的眼睛仿佛有涟漪在荡漾,给母亲断七上的吊唁,也不见得露出来过这样的神情。而且,他并不说话。 藤权介说,“我还能做什么呢,真是奇怪,您的话一句也叫人摸不透。” 父亲问,“你说什么?” 藤权介道,“我没有做。” “没有打她么?” “没有。” “推了她,抢她的玩具,还是什么别的事?你欺负她了吧,和爸爸说实话。”父亲的态度软了下来。 “有谁看见了么?教他出来指认如何?” 父亲沉默了一会儿,问道,“那么,那种事……你做过么?” 藤权介声音提高了,“竟然问出这种话来,您是这样把我看待的么?我要走了。” “她害怕你,你自己也能看到。现在还要再自欺欺人么?你到底做过什么吧?” “什么也没有做。” “为什么害怕你?” “我不清楚呢。” 这个时候,屏风的后面足音乍起,随一道影子的从天而降,足音迫近藤权介的面前,戛然而止。藤权介闻声仰头,惨白的面具正骇然地看着他。 父亲的音调倏地变高了,“正信!……”伴随那尾音落地的,是哥哥打在藤权介脸上的巴掌。藤中纳言似乎沉湎于这种久违的暴力带给他的甜蜜,正如腐肉对藤权介的吸引,巴掌落到脸上去后,又响了四五下。 父亲回过神来,藤权介的一个鼻孔里流出了一道血,像一条长长的鼻涕挂在脸上,格外滑稽。这下父亲也怔住了,久久地说不出话。 藤权介将哥哥望着,依旧坐着不动,“没想到有一天,您也会这样对待我。”又向着父亲说,“那个女孩一开始就不应来到这里。” 第11章 (十一)倒v开始 有一个朝露浓重的凌晨, 一辆装饰朴素的牛车驶出小野宫的东门,一路向南地离去,抚子自此被送走了。下人之间, 突然流行起一种说法,说曾经寝同衾, 食同器的兄弟,也有反目成仇的一天,世事竟是这样无常。几个先前侍奉宇多内亲王的侍女终日以泪洗面,总说着不如就此出家, 斩断红尘罢。 八月末的一个傍晚, 定光大进要求与藤权介面谈。得到允许来到藤权介的面前,就说,“您去对公子道歉罢。” 藤权介原本以为哥哥那里出了事情,这才应允这回的见面,因此舌挢不下,“他要求你这么说的么?” 定光大进也大为吃惊, 觉得藤权介年龄长了一岁, 说出来的话却好像倒退了一岁,“夫人在世的时候, 日日夜夜陪伴在公子的身边。此故我片刻不离夫人的左右。她寝食难安, 时常因公子的事情而堕泪。那种溘然长逝想必与这其中有脱不开的关系吧。” 藤权介想, 他若不提及母亲,我都快将这人给忘记了。分明是自小陪伴在身旁的人,可越到长大, 心里对她的记忆就越加稀薄。就算尽力公平地去看待,仍然觉得一定是陪伴逐渐消失的缘故。以至于“母亲”一词,在知情懂事的时候, 沦为如白马节会上的白马一物,自己只是站在台阶上一年一回观看白马的人。临终前的几个月,她一直形影不离地呆在哥哥的身边。正因为清楚地知道这件事,故而如今只要经由别人的提醒而想起这个人来,心里就觉得很厌烦。 就说,“事到如今,才与我来说这些么?你倒是一个不得了的忠仆呢。但想用这种话来打动我,还是免了吧。” 定光大进道,“想您从前,从来不会这样冷酷。现在想必是言不由衷了。” 藤权介想,“我以前倒是有点言不由衷呢,现在倒有底气把话说开了。” 大进继续说,“我现在想对您讲一件您不知道的事,希望您能够安静聆听。” 于是开始叙说,宇多内亲王尚且在世的一个夜晚,正逢藤中纳言遭受那种异常病痛的折磨。因藤中纳言之事萦绕在心中,宇多内亲王郁郁寡欢,辗转难眠。这个时候起身出屋,心事重重之间,难免会想到从前,美满之家庭,天伦之乐事,如此种种,皆唾手可得。如今见到月色之下,小野宫镜池之幽雅如初,水仙之可爱依旧,想起鉴湖水前那个人的心境也是大抵如此,呜咽几声,不觉泪下。 偏在此刻,借着月色,也看到夜不能寐的一人,同样在欣赏此间景色,不禁举步向前。那个人也像是心有灵犀一般,往内亲王那里回望。 起初月光朦胧,池上有凉凉薄雾,看不很清楚。内亲王一面探问是否是她的长子,一面走到那个人的跟前。内亲王的尖叫刺醒了此间的仆人,值宿的侍从们纷纷赶来。内亲王尽力解释,“没有事,没有事。”又说,“散步时扭到了脚踝,其实并无大碍。”结果是一场闹剧,大家都纷纷散去。 定光大进说,“可内亲王哪里会是因为扭到脚踝就大惊小怪的人呢?那个时候,我却看得很清楚,有一个背影正往内屋里躲藏,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那不应该是公子的背影吗?” 藤权介想,母亲一定是看到哥哥的脸了。这个女人,连儿子长成那幅德行,居然也无法从心底里接受呢。但藤权介并不对此事做出评价,只说,“我这个人,一向讲求的是道理。倘若是我有错在先,哪里还用你的劝解”说完,就不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