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节
“岂有此理!仗还没打,先种田五年!”薛万均怒气盎然了,恨恨道,“我等皆是饱战之辈,宁肯马革裹尸而还,也不作种田养桑的泥腿子将军!” 此时,秦慕白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冷冷道:“该解释的,我都解释清楚了。诸位还有不解之处,再可私下前来问询,我亦会耐心解答。若实在不愿奉命而行,那就请便吧!” 薛万均双眼一瞪:“我等奉旨前来剿贼杀敌,后续补给之事与我等无干!总而言之,种田养桑的政令,我等万不敢服从!” “说了半天,你还是要违抗军令呀?”秦慕白冷冷一笑,“常言道,先礼后兵。我自觉得,我该说的都说了,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薛将军再要咄咄逼人,我也只得公事公办!” “你敢如何?你还敢绑我不成!”薛万均怒气冲天,大吼起来,“本将,现在就具折参你一本!来了兰州已逾百日,你终日不务正业,带着上下官员游山玩水!不思用兵不愿退敌,只想着屯田养桑龟缩自守,你这分明是养寇而肥拥兵自重!” “薛将军要参我?好啊,去吧!”秦慕白全然不已为意的冷冷一笑,“某,求之不得!” “走着瞧!” 薛万均闷哼了一声,怒瞪了秦慕白几眼,一斗战袍,大步而走。其余人等也都不怀好意的瞪了秦慕白几眼,怒气冲冲的走了。 第293章 信任与博弈 秦慕白看着他们的背影,非但没发怒,反而呵呵的笑了起来。 “三郎,你的修养倒是越来越好了。”秦叔宝在他背后不无愠恼的说道,“依着老夫的脾气,先将这群大胆无礼的以下犯上之辈,依军令而严惩了!” “父帅,何必动怒?”秦慕白微微一笑,走到秦叔宝身边说道,“此等狂悖之徒,不足与论,更不值得为他们动怒。孩儿胸中自有沟壑,雄图长远大计。薛氏兄弟等人,目光短浅邀功心切,就如同赌徒一般,只想着赢一把了就走。若能暂获三五百人头,他们也便心满意足了,足以回去向陛下邀功请赏。这无非就是他们的念头,也是他们不愿屯田务农的初衷所在。” “说得不错。”秦叔宝点点头,说道,“薛氏兄弟,近年来军功卓著风头盛进,他们习惯了冲锋陷阵杀敌建功。为将之人,唯有上阵杀敌才有建功立业的机会,才能升官发财。将者好战,一个重要的出发点就是如此,更何况我大唐尚武重视军功。此番来兰州,薛氏兄弟可是憋足了一股心气,想要大干一笔,然后立功走人。什么屯田养桑图长远之计,他们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与他们的初衷严重不合。” “孩儿事先早有预料,新政一颁布,必然遇到无穷阻力。但凡新鲜的事务一出台,总要面临许多守旧事物的干预与阻碍,举步维艰。这倒也不奇怪。”秦慕白淡淡的微笑道,“他们参劾我,就让他们去参吧!但是,军令就是军令,只要朝廷一天没有罢免我,他们就必须要执行我颁布的政令。若有违备,孩儿定当依照军法从严处置!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孩儿也不会这么做。毕竟,薛家兄弟是难得得的能征惯战之将,若是我们窝里斗反,无异于自断臂膀,得益的只是吐蕃人!” “嗯,好!”秦叔宝欣慰的一笑,站起身来拍了拍秦慕白的肩膀,说道,“不卑不亢,有凭有据;软硬兼施,先礼后兵,既不软弱也不莽撞,很好,为将之人,就该这样!三郎,一年不见,你又精进了不少。连为父,也要自叹弗如了。看来襄州之行,你又学到了不少东西。” 秦慕白微笑,回道:“父亲过奖了。眼下,我们当务之急就是要用军队带头,帮助和鼓励兰州治下的州县,全力发展春耕生产。孩儿方才在兰州刺史府,与肖亮等人商议铁矿之事。一致认为,当下应该停止军器与马具的生产,全力生产农具。并且,当速派快马前往朝廷,催要春耕种子。孩儿当初来的时候带了一些,但显然还不够。” “好!想做什么,就放心大胆去做吧!为父这把老骨头,给你做后盾!薛氏兄弟等人再敢放肆无礼违抗军令,老夫可就不再跟他们客气了!”秦叔宝哈哈的大笑,脸上再度浮现出那副巅峰武者才有的凌云傲气,冷冷道,“看来他们是在怀疑,秦琼老矣,尚能饭否?” 数日之后,两份六百里加急奏章,递到了李世民的御案之上。 一份,是来自鄯城前线统兵大将军薛万均,邀集前线众将的联名弹劾秦慕白的奏章;另一份,是来到自兰州都督府别驾秦慕白的奏章,请命拨下春耕种子。 此时房玄龄正在身侧,看到李世民拿着这两份奏折,呵呵的笑了。 “陛下因何发笑?”房玄龄不解的问,“前线将帅失和,可是兵家大忌!” “玄龄啊,你来看吧!”李世民笑呵呵的将奏折拿给房玄龄,说道,“这真是有点意思了。薛万均等人要弹劾秦慕白,秦慕白却只字未提此事,只要向朕来索要农具种子。部下闹矛盾了,叔宝在干什么呢?朕可是未见他只言片语。” 房玄龄拿过奏折看了一阵,不禁也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看来,秦家父子是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薛氏兄弟的逆反。” “诚然如此。”李世民呵呵的笑,“这对薛家兄弟呀,战场猛虎,对政事却是一窍不通。他们勇则能矣,却不识朕的长远大计。如此看来,还是秦慕白这个冠弱志子识得大体。朕可以想见,依着薛家兄弟的脾气,是如何为难于他的,可他却只字未提。玄龄,年纪轻轻就有如此的胸怀与气度,知道一切以大局为重,可不是社稷之臣?叔宝也不负朕。在这样的事非矛盾之前,他拿出了一名大将才有的胸怀,既不偏袒自己的儿子,也不急于向朕告状或是解释。如此看来,他也是有信心有把握,将这些军队将领的内部矛盾处理好。” “的确。”房玄龄微然一笑,将奏折放回了御案之上,说道,“看来,陛下已经有了应对之策了?” “既然叔宝能够镇得住薛家兄弟,朕又何必多此一举,令他为难?前线统兵大将的威信,朕也要积极维护才是。”李世民微然一笑,提笔开始批复。批完之后,给房玄龄看了一眼。 房玄龄看完后笑了一笑,说道:“陛下高明。” “哈哈!”李世民爽朗的大笑几声,说道:“拭目以待吧!朕对秦慕白在兰州将有的表现,极是期待!” 数日之后,兰州都督府内。 圣旨下达,准许了秦慕白的一切所请,兵部与户部已经开始忙碌,准备给兰州运来大批的种子与牲口,以助开荒生产。并准许兰州都督府便宜行事,运用铁矿与盐矿。 圣旨之中,却是只字未提薛家兄弟与秦家父子矛盾的事情。 秦叔宝和秦慕白接了旨,一起哈哈的大笑,颇为畅快。皇帝既然已经作出了这样的批复,那就表示,他是支持秦慕白推行的一系列新政的! 这便足够了!不管薛家兄弟怎么不服气,那也只能老老实实屯田养桑去! 与此同时,另一份圣旨连同大笔金银绢帛的赏赐,也下达到了鄯城前线的军营之中。皇帝表彰薛万均等人统兵有方劳苦功高,特赐金银绢帛等物,以慰嘉奖。同样的,也只字未提他们提出弹劾秦慕白一事! 薛万均可就纳闷了:皇帝这是什么意思呀?我弹劾秦慕白呢,他却给我来一笔赏赐?! 心中不解之下,他便将属下众将都叫了来,一同商议琢磨。 常言道三个臭皮匠抵个诸葛亮,众人一合计,还真是得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皇帝既没有罢免秦慕白,也没有斥责薛万均,言下之意,就是他老人家支持秦慕白推行兰州新政。之所以没有明言驳回薛万均的弹劾奏章,只是顾及他的颜面,同时是在表示,不希望他们与秦家父子的矛盾扩大,一切以大局为重。那笔金银绢帛,与其说是赏赐,还不如说是慰勉怀呵哄,意思无非是——你们也别闹意见了,还是乖乖的跟着屯田养桑去吧!有什么不痛快的,朝钱看!你们要上阵杀敌为国建功,不就是图赏赐么?朕已经给了,该满足了吧? 破悉出皇帝的这层用意,薛万均等人彻底没脾气了。看来,秦慕白这个小子,之所以胆敢如此肆意妄为,是有皇帝给他做后盾,可不是因为他老子是都督大将军,让他捡了个便宜官儿来做! 得了,咱们跟谁闹矛盾也不要紧,可别跟皇帝闹别扭——屯田养桑去吧! 于是,此前一直消极怠工的鄯城与凉州一带,春耕活动也紧锣密鼓的开始了。 鄯城、凉州、兰州,在大唐河陇一带构成一个铁三角,腹地便是黄河冲积平原,颇多良野沃土,的确利于屯田畜牧。然而,此前鄯城与凉州一直消积怠工不予配合,屯田一事进展缓慢。现在,三点皆动全盘奋起,兰州都督府治下的春耕,一派热火朝天! 五万大军,每个士兵可都是称手彪悍的劳动力。再加上军队纪律严明组织得法,种起田来可比寻常百姓的效率高了不少倍。 秦慕白与父亲一起,在兰州治下诸多州县寻访了一段时间,亲自督促各地的春耕生产。眼见一派形势喜人,秦叔宝心中大慰,对秦慕白道:“三郎,还是你有本事啊!若不是你来,为父断断没有兴趣推行什么屯田之法。而且此前薛家兄弟来逼宫时,若非你出来调解,为父说不定已经将他们拿下法办,矛盾也要激发了。看来,为父活了五十多年,这施政之道,反不如你。” “父亲过谦了。”秦慕白笑道,“其实,这都是在离京之前,皇帝陛下早就定好的方略大计,孩儿也只是执行而已。薛家兄弟等人鼠目寸光不识时务,居然敢来挑衅逼宫。须不知,他们挑衅的不是我,而是皇帝。若非是皇帝陛下心胸宽广以大局为重,他们此刻还不知是何境况了。” “为父,总算明白皇帝陛下为何派你来了。”秦叔宝爽朗的笑道,“你比老夫,更识大局,更知政务。看来,老夫名为统帅,实际操持兰州大计的,却是你这小子。用不了几年待我垂垂老矣不堪胜用,到时兰州之主,必定是你!皇帝的这一手人仕安排,可堪称精妙了!” 第294章 迁民入兰 兰州都督府治下,十万军民投入春耕生产,其规模气势,也算是吓人了。兰州这样的军镇之地,最明显的一个特征就是,男多女少,而且颇多青壮男丁,男女比例严重失衡。 要真正实现长远之计,稳定军心是首要任务。军人也是人,而且是男人。他们承受着比常人多几倍的压力,长期高负荷的练兵与劳作,苦不堪言。压力无处渲泄,苦累无从舒减。长此以往,可是个不小的隐患。 近日来,秦慕白就听闻了几起军屯之中发生了“营啸”事件。规模虽然不大,但也挺吓人的了。 所谓“营啸”,就是军士们睡到半夜里,突然有人在睡梦中发出尖叫。从而引爆了许多人压抑在心中的恐惧与压力,继而演变成斗殴、发狂! 这些人,都是长期严厉的军规约束、面临死亡威胁以及思念亲人,等等各种不同因素的压抑之下,精神时刻紧崩并处于崩溃的边缘。 营啸对于军队来说,是一场灾难。严重起来,可以导致军队全盘崩溃! 虽然这次发生营啸的范围十分狭小而且很快就镇定下来,但这引起了秦叔宝和秦慕白等统兵将领的高度重视! 众将集结到一起,商议解决“营啸”的办法。其实历来,唐军有专门为军士减压的法子,那就是——军妓。 虽说唐军军法森严,明令禁止军士狎妓,但是很多时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了——比喻说现在的兰州大军。因此,许多常年统兵的大将们,彼此都心照不宣,对于军士狎妓睁一眼闭一眼,只要不搞得太过份,一般都不予严厉追究。因此,大唐战争史上不乏有远征军将妓女藏在辎重之中,随军带走的现象。 可是这个法子,在眼下的兰州显然行不通——这里的男女比例,几乎达到了十比一的地步,而且九成九的是良家女子,难不成让这些军士,去强抢民女? 众将一起犯了难! 最后还是秦慕白想出了办法:请奏朝廷,准许兰州将士的家属迁移随军,前提是自愿!来到兰州之后,都督府与军队负责提供房屋、农田、牲口这些基本生活资料,赋税适当减免,并酌情给予补贴! 此案一出,包括秦叔宝在内,一致赞同! 与屯田法相结合,这可真雄图长远的国策大计了! 军士的家属迁移过来,将大大减小将士们的思乡之苦(当然,来了女人是更要的)。同时,这可以为兰州增加人口。 在现在这种时代,人口就是生产力的重要保障。 但是,这对皇帝和朝廷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 对皇帝而言,兰州五万将士,要迁过去的家属保守估计,至少得有十万以上。如此一来,将士们以兰州为家,家属们随军而动——那不就是自成一国了?还是个流动的王国! 对朝廷而言就更不必说了。五万人的家属,分置各地,要统一进行迁移,谈何容易?这可是一个无比浩大的工程,损耗钱粮自不必说,花尽人力物力,也未必能在短时之内将此事办好。 这个方案,起先秦慕白可是没与李世民商议过的,是因地制宜想出的一个方略。具体实施起来固然难度极高,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在于皇帝是否会允许——换句话说,皇帝对秦家父子,究竟有多少信任? 这一次,薛家兄弟也与秦家父子站在了同一阵线,因为他们也是男人,也思念家中的亲人与妻妾。 众将汇集一堂没日没夜的紧急商议,三天三夜之后,终于出堂一个完整的方案。然后众人决定,别把压力放在秦慕白一个人的身上——大家联名上书,以兰州长远大计为名,请旨皇帝“迁民入兰”! 这道奏章一递到长安,李世民思之再三,将此事拿出来公议。于是,整个朝廷都轰然了! 这可真是史无前例的事情。一个戍边军镇,请求迁民入住。历来只有要兵要粮要钱的,没听说过“要民”的! 朝堂之上分成了鲜明的两派,反对派以朝堂重臣宰辅长孙无忌、房玄龄等人为首,强烈反对。长孙无忌反对的理由很简单,历来只有迁民到内地扩充国力的举措,兰州边塞之地,顶多用来安置突厥裔民那类人口,断无可能将大唐良民(也就是劳动力、可以生育的女人)迁往边塞的做法。这无异于是自伤腑脏,而补强外干。再者,此例若开,将极大滋长戍边大将的野心。边镇都督的权力已经很大了,上马治军下马治民,财赋军权一把抓。现在还让他扩充治下人口,长此以往将尾大不掉自成一国,是为重大隐患! 房玄龄为首的一些人反对的理由更简单——此举,劳民伤财,国家财赋储备将为之一空。未及开战先内耗无穷,此战已败! 支持此举的人,寥寥可数,也没有几个有分量的人,几乎不值一提。 朝堂以此事为主题,商议了多日,反对派的优势,呈现出压倒性。 按一般习惯,李世民大可以拍板了。可是他却迟迟没有作出决策,只是反复的将此事拿出来,让众臣“议一议”。 议了一次又一次,结果都一样,反对的声浪此起彼伏,李世民就是不拍板定案。 众臣开始了揣测:皇帝刻意如此,难道他有意支持兰州这么做? 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李世民也不得不三思。就算他是皇帝,如果不能拿出有力的说法压住悠悠众口,这样的国策方略也是无法实施下来的。 这天傍晚,李世民微服而出,到了李靖府上。二人依旧和往常一样,对弈品茗。 下了两盘棋,李世民大败亏输,根本就心不在蔫。 “陛下有心事?”李靖问。 李世民苦笑一声,便将“迁民入兰”一事对李靖说了。 李靖听完,呵呵的一笑:“既然朝臣多半反对,那便证明此举的确是颇显荒谬。陛下不予批奏就是,还有何疑虑心烦的?” “哎!”李世民长叹了一声,苦笑道:“药师,难道连你,也不理解朕的心意吗?” 李靖微微一笑:“难道陛下心中,也正有此念头?” 李世民浓眉深锁点了点头,说道:“辅机(长孙无忌)等人反对此案,是站在朕的立场上,在为朕和朕的子孙们着想着想,他没有错;玄龄等人反对此案,是站在朝廷和百姓的立场上,他们也没有错。朕,没有说辞能够说动他们,因此苦恼。” 李靖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那陛下,是站在什么立场上,在思考此事的呢?” “历史和民族。”李世民双眼一眯,精光毕露。 听闻些语,李靖居然愕然的怔了一怔,老眉深锁寻思了片刻,恍然的点头:“陛下英明!为我族的长远之计考虑,迁民入兰,实为上善之策!巩固兰州,以此为据,中华的版图从此地开始扩张,我族的文明将从地开始传播。陛下雄心万丈高瞻远瞩,老臣感佩!” 李世民苦笑:“感佩何用?现今这朝堂之上,连朕的左膀右臂的两个宰相都在高声反对。魏征在家养病,连日未上朝堂了。但朕已经听说,平日与他不和的长孙无忌,都屈尊拜访去请他出山,将合力一起力谏,让朕废了这套方案。朕能如何?” 李靖沉默了半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