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昆鹫连连败退,剑刃相触,她庞大的杀意雷霆万钧,完全笼罩住他,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剑光比蛛网还密集,铺天盖地压下。 昆鹫只能堪堪应付。 “你——” 话音未落,又是“叮叮叮”三声,昆鹫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撞击到玉壁上,几枚木刺斜插在他身侧,裂纹在墙上交错纵横。 血沿着脸颊滚下一串。昆鹫抬手抹了一把,看到掌心里的鲜红时,脑后一热。 “你竟然敢伤我?” 就凭她这种废物? 昆鹫心神一定,红了眼,勃然大怒——这种渣滓怎么能伤他?凭什么?谁给她的胆子?向来只有他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他,自尊心受损的小少爷千言万语汇聚成炸裂的一个想法。 ——他要让她付出代价,生不如死。 “春木繁叶!“ 昆鹫抬手大喝一声,与此同时,一条手臂粗的藤鞭突然重重砸向啾啾。 一只高大的藤树妖赫然现世,拔地而起的巨大力道让她难以站立,啾啾翻滚躲开那道足以砸穿地面的藤鞭,立刻又无数藤鞭钻出,长满倒刺,交错着席卷而来。 同是木系,昆鹫更擅长召唤。没有什么比在战场上增加一个帮手更实用的仙术。 毕竟寡不敌众。 当然,这类仙术也并非完美无缺——它首先需要有庞大的灵力去支撑。 啾啾先天不足,身体内匮乏的灵力难以驾驭这个仙术。而有着奇筋异骨的昆鹫只修习了一年时间,就能凝出实力不凡的树妖。 天赋有时候就是这么不公,这是后天努力也没法追上的差距。 藤鞭实在是太多,战场上的情势立刻发生了转变。刚刚还是拼命挣扎做出攻击的啾啾占据上风,转眼间,昆鹫就占据了主导。 被废物伤了脸的屈辱让他红了眼,操纵树妖的藤蔓疯狂鞭打,密密麻麻,十余根鞭子让人根本无暇思考,只能靠本能去躲闪。 啾啾一只手臂已经断掉了。刚才一根腰粗的藤鞭打来,她正在躲另外两处攻击,完全没法闪开。那一下痛到她以为自己身体报废了,脑袋里一片白光,好不容易清醒一点,发现左手臂只能软软挂在身上,青紫一片——估计骨头全被敲碎了。 藤蔓在头顶织网覆盖,不等她做出对策,一条细鞭又悄悄缠上她脚踝,拽着她往树根方向重重一拖,无数倒刺划过身体,旧伤还没愈合,新伤再次叠加。 最后那根细鞭破土而出,下面一截竟比其它所有藤蔓都要粗壮,仿佛是树妖的另一只手,卷起她,将她扬在空中,又狠狠往地上一摔! “砰——” 不知道是不是肋骨断了,胸膛仿佛被贯穿一般的疼痛,啾啾吐出口血,呼吸已经急促到近乎衰竭,如果不长开嘴,她根本就没办法呼吸。 出的气多,进的气少。 树妖静止了下来,须臾后化作绿色萤火消散在半空。啾啾眼睛被血覆盖住,她只能尽可能找到一个方向,努力往那边爬过去。 背后传来昆鹫阴沉的笑声。 “你不是挺厉害吗?你不是想杀我吗?” 他也不太好受。 到底是个炼气期,就算天赋异禀,也很难撑完刚才那种激烈的战斗,不管是灵力还是体力,现在都在崩溃的边缘。 “废物就是废物。”他嗤笑,“你是棠家亲女儿又如何?区区一个灵体残疾,换我,我也不要你这女儿,我也只宠棠鹊。” 啾啾靠坐在墙壁边,慢慢抬起头看他。 她和棠鹊的身份,一直都是个秘密。从爹娘宣布棠鹊永远是他们的女儿那一天起,所有人都被下了封口令。 没人会宣张这事——因为会对棠鹊不利。大家都爱棠鹊。 啾啾沾了血的眼睛红成一片,明亮得吓人。她一点一点,费力地抬起手,掌心对向朝她缓步走来的昆鹫。 细碎的绿色灵力在掌心凝聚,最后迸发射出。 昆鹫躲都没躲,只是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那根脆弱的木刺就被拍进了地面。 啾啾的木刺本来有箭矢粗细,顶端尖细,密集如雨。可现在她能凝出的木刺,只有绣花针那么细。昆鹫只瞥了一眼,就笑起来。 “废物。”他又骂了一声,也抬起手,掌心的光嗖的发射过来! 啾啾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只觉得痛。 昆鹫的木刺比她的粗实许多,直直扎入了她竖起的手掌。 新的血从手心手背溢出。她好像流了很多血,身体都快干涸了。 “你喜欢这一招,我就用这一招陪你玩。”昆鹫终于站定,居高临下地对她冷笑,“来啊,站起来,继续你的拿手好戏。你不是挺会这个的吗?噗呲一声。” 想到这个,怒气又在心底扫荡。 昆鹫来到太初宗后,两次受伤都是因为棠鸠的攻击。刚才被她伤了脸,而上一次被她刺穿了手臂。真是奇耻大辱。 啾啾的手掌还没放下,那根木刺留在掌心,她吭都没吭一声,就那样抬着手对准他。 掌心细碎的绿光凝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消散在半空,明显是灵力全无了。 昆鹫忍不住大声笑起来,抓住她手腕,凑向自己胸膛。 少年深棕色的眼睛扩张放大,扬声吼叫:“来啊,继续啊,来杀我啊,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啾啾掌心的绿光一次次凝聚,又一次次无功而返地消散。手掌上穿插的木刺被撞动,让那血洞里的血液流得更欢。她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只是脸色惨白。 她静静地注视着昆鹫的眼睛。 在他脸颊凑拢她,对她咧着嘴大笑时,她突然淡淡地开口:“噗呲。” ——什么? 昆鹫一愣。 下一刻。 噗呲—— 一声响。 昆鹫难以置信地低下头,胸膛正中间,没入了一根短短的铁箭,灵力从那个地方被疯狂地汲取抽空,与此同时,紫色毒素如树须一般在皮肤上扩散,显然铁箭上有专门针对修士而设的咒令。 啾啾依然安静地看着他眼睛。 少女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没有茫然,没有动摇,没有后悔,有如一潭死水。 她曾经的师父,是个很有觉悟的坏人。 不仅对她说“坏人要有坏人的样子”,还在把她送回棠家前给她戴上这副袖箭,然后用宽厚的手掌摸着她脑袋说。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丫头,你要学会暗箭伤人。” 第7章 你要是看不惯我,就来杀掉…… 妈的。 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胸口传出,灵力和体力被强横掏空的虚脱感笼罩住昆鹫。那种痛苦让他意识一阵阵陷入黑暗,双腿无力,跪倒在啾啾面前大口汲取空气。 模糊不清的视野中,看见少女那只滴血的手稍稍移动,再次对准了他——这次是正对额心。纤细白皙的手指后,她的眼睛依然空洞黑暗,毫无情绪。 昆鹫打了个激灵。 她还想攻击他。 她是真的,铁了心要杀他。不考虑后果,哪怕鱼死网破。 昆鹫突然有点想哭了,那种无力感滔天巨浪似的拍打着心里的礁石,每一丝冰冷的细沫都在告诉他,你要死了,你无处可逃。 那是从未面临过危险的小少爷在眷恋生命时,对死亡最原始的恐惧。昆鹫表情无比难看,他从未如此狼狈可悲过,身子摇摇晃晃的,嗓子里咔咔地响,想要求生,喉咙却被毒素扼紧。 不要,他不要死——! 昆鹫抬手往前虚虚一抓,想要抓住啾啾的手,不料楼层深处,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 是棠鹊? 啾啾皱了皱眉。 伴随那声尖叫,暗室开始一点点溶解、消散,啾啾犹豫了一下,慢慢放下手。 这是,不杀他了? 昆鹫终于松懈,瘫软着躺在地上,大张着嘴,任由紫色毒素爬满他整张脸,如此面目可憎,劫后余生的庆幸却让他眼角分泌出几缕泪液。 他竟然哭了。 啾啾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侧过脸。 她之前就发现了,这里一共有三个阵法,塔外有个镇物阵,用以隐藏玉塔。除此之外还有个伏邪阵,玉塔同样在阵眼的位置,不过这个阵眼本来应该放水属性之物,现在却放了石属性的玉塔,便是说,玉塔是和伏邪阵在互相镇压,奇怪的是,塔里塔外并没有妖邪魔物的气息。 而玉塔内,有个归元阵。这种阵法很常见,门派、秘境、洞府随处可见,归元阵的作用是“修缮”,只要重新开启阵法,阵法内的建筑便能复原。 现在归元阵启动了。 法阵转动,华光流转,眨眼间所有人都被送出玉塔。 再回头,巨塔已经消失。光雾弥散,东边的天空染上了黎明前的鱼肚白,晨风乱拂,一切如常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个人。 嘤嘤的哭声悲恸回荡。 啾啾站不起来,只能坐在那里,吃力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见不远处伫立的少年。 暗红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白皙的耳垂下,两枚红笺轻飘飘地随风翻飞,流淌出滚滚金光,艳丽招摇。 指骨干净均匀,漂亮的手掌中执着把碎光闪烁的刀,这会儿刀还没收回,刀尖淌着血。 钟棘皱了皱眉,虽未作声,但瞧他那模样,应该是偷偷啧了一声。为出现在这里的是师弟师妹而不是妖兽感到遗憾——为自己不能开心杀戮感到遗憾。 “小青鸾!小青鸾!” 从钟棘的位置往下看,是伏在地上的棠鹊,以及……被切成两截的青鸾。 灵珀仙果散落在不远处,沾了尘土,依然华光潋滟,正对着棠鸠那一面,是她留下花型记号的那一面。毫无疑问,这是她塞给温素雪的那一枚。 所以这是准备把她的灵珀仙果送给棠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