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节

    “只是越发觉得这皇家还有皇上着实没意思。”明夷一直希望的都是得到温暖，家人的温暖。比起所谓的权势富贵，一家人能够相互扶持是一件很值得人高兴的事。

    可是在皇家里，在玄烨这里，她看到的都是冷漠和争夺。

    “怎么会没意思？”玄烨听到没意思这三个字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缓了半响，还是顺着明夷问了出来。

    “父子兄弟君臣。皇上不知我言外之意？”明夷点到即止，真要是把心中的想法如实的告诉玄烨，玄烨必然火冒三丈。

    一个皇帝就算再冷酷，就算再忌惮自己的儿子，防备自己的儿子，也绝不愿意被人说出来。

    玄烨微微一顿，明白了明夷所指的这些关系究竟是什么意思，轻声的开口道：“皇家之中本来就没有纯粹的父子兄弟。”

    “是啊，所以皇上从前告诉太子，他是大清的太子，也将会是未来的皇帝，如今却想亲自把太子从太子之位上拉下去？”明夷不想听到玄烨的借口，分明这一切都是玄烨一手造就的，却又说出什么身不由己的话来，真以为明夷不敢说不成？

    “若不是他做不好，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一天。”明夷看破玄烨的心思，玄烨当然不会矢口否认，但是这其中的道理，玄烨想和明夷解释清楚。

    “皇上都想挑太子的刺了，又会有多少人帮着皇上挑太子的刺，这一个道理，皇上难道不懂？一旦群起而攻之，再完美的人都会变成一个十恶不赦的人。皇上究竟想怎么样，是要看到你的儿子相争，骨肉相残才会欢喜？”

    话问的十分扎心，但也必须让玄烨好好的考虑考虑。

    “皇上要想清楚了，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想回头绝不可能。要知道人心皆是不足，皇上自以为能够把控人心，但是这些人的心每一个都在变化，细微的变化，积少成多，再不是皇上可以完全控制的。”明夷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玩弄人心，但是玄烨却喜欢这种把天下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要感受身为皇帝手握大权的那种肆意。

    “所以你觉得这样的我让你厌恶，

    所以你才会觉得没有意思？”玄烨一下子反应过来明夷话中的意思追问着。

    “没错，这样的勾心斗角，父亲算计儿子，儿子算计父亲，兄弟彼此都想着怎么取对方而待之，把对方坑死了，这样的地方有什么意思？”明夷把话说到这个份上，自然而然不介意说得再清楚些。

    玄烨怔怔地看向明夷，这样的话只有明夷敢坦然的在玄烨的面前说出来。

    “没有人敢把话说出来，也没有人敢这样指责我。”玄烨的那点心思，朝中的人不是察觉不到，但是的确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口，指责玄烨的不对。

    “仰皇上鼻息的人，又怎么敢轻易得罪皇上？但是皇上这样的作为让我厌恶。”玄烨操纵这一切，让朝臣儿子全部斗起来，有这闲工夫多想想怎么让大清变得更好不好吗？

    为了所谓的权势而争，就没想过埋头为这天下百姓多做些事？

    一切的起头都是玄烨，如果不是玄烨先挑起这样的争斗，让人把精力放在选择效忠的人，或者是保命之中，有那么多的精力，多去考虑怎么让百姓过得更好，难道不更有价值？

    厌恶这两个字，玄烨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自从他们和好到现在，明夷虽然也会明朝暗讽，但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言语之中透露出的是浓浓的厌恶。

    从前就算他们再争再吵明夷也只是不满玄烨一些所作所为，而并不否认玄烨是一个好皇帝，现在明夷却连玄烨作为皇帝的身份都厌恶了。

    这样的厌恶就好像一把刀扎在玄烨的心上，让玄烨的心痛的阵阵抽搐。

    “这样的我很丑？”玄烨迟疑之后，终究还是问出心中的疑惑。

    “很丑，丑的我都不想多看一眼，更不想让你靠近。”这种丑是心灵的丑，一颗心散发着腐朽的恶臭，当父亲的挑起儿子的象征，当父亲的千方百计想把儿子放倒，踩在脚下，这样的皇帝，这样的一个人，难道不算丑陋吗？

    玄烨猛然的站起来走过去抱住明夷，明夷挣扎着并不愿意让他靠近，玄烨牢牢的抱着她不放。

    “明夷，我亦不知我为何变成了这样。”玄烨带着委屈甚至有着恐惧的声音，在明夷的耳畔轻轻的响起，内容让明夷不解。

    “

    还记得第一次出征噶尔丹的时候，我病卧在床，看到胤礽出现却没有半分悲痛的时候，我当时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是不是胤礽一直在等着我死，我死了他就会成为大清的皇帝，再不是太子。”玄烨悠悠的说起早些年发生的事，一件明夷亲身经历的事。

    明夷一直都知道这件事，从来没有从玄烨的脑海中抹去，却没想到会刻得那么深。

    “后来回来了，我死里逃生，我总经常看着胤礽，看着他意气风发，看着他被朝臣奉承，他想当皇帝的，他想取我而代之，这一点毋庸置疑。”

    “不能否认，这些年我的确在试探他，一点一点地试探着他，就为了看清在他的心中究竟是皇权重要还是我这个当阿玛的更重要。事实证明，比起权势，所谓父子亲情真的一文不值。”玄烨诉说着这些年对胤礽的试探，也正是这些试探，让玄烨得出结论。

    “我对胤礽不好吗？我亲手教他读书写字，在他生病的时候陪在他的身边，我恨不得把这个天下都给他。这个天下也终究是他的，他为何要如此心，急迫不及待的想让我去死？”被明夷那样的说着丑陋，玄烨也将内心一直的压抑全都倾诉出口。

    这些话玄烨原本不想告诉任何人，可终究看着明夷说出一句没意思，说着他的丑陋，玄烨并不想让明夷真的厌恶他。

    如今在他的身边，真心实意待他的人只有一个明夷，别的人都是对他有所图，图他的权势，图他能给他们的荣华富贵，没有一个人在意他这个人。

    “未必见得太子希望皇上有意外。作为一个太子，自当临危不变。”明夷开解着，何尝不是在帮胤礽说话。

    “你还记得皇阿玛病重的时候，我是什么样的心情吗？你当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都曾有过阿玛，也曾经历过丧父之痛。那个时候失去阿玛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是明夷。

    就算过去了许多年，玄烨相信明夷也会牢牢记得当初的那份心情。

    明夷无法再接话，玄烨继续的道：“还有皇祖母，在皇祖母病重的时候，我们时时刻刻盼望的都是皇祖母可以康复，纵然不会在皇祖母的面前流露出悲痛之色，神情之间都会流露出担忧。

    那一日我们在一起看着胤礽，胤礽的脸上连一丝的忧心都没有。”

    当日发生的事情，明夷和玄烨都在现场，也都看着胤礽，胤礽的每一点变化，玄烨都看在眼里，也相信明夷都看在眼里。

    玄烨松开了明夷，和明夷对视的问道：“是我这个做阿玛的不够好吗？或者是比起我们的父子亲情来，皇帝的位置更加重要，所以孩子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我死？”

    明夷没有想到，因为胤礽那一点的情绪，竟然让玄烨想了那么多。

    “我以为自己可以忘记这一点，但没想到一次又一次对胤礽的试探，反而让我意识到他是真的盼着我早些死，盼着他可以能够早日成为大清的皇帝，而不再一直是太子，居于皇帝之下的太子。”

    玄烨没有否认自己做的事，但也从这些事情让玄烨清清楚楚的看到他一手养大的儿子变成了什么样子。

    “皇上该告诉太子。”明夷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终究只有这一句。

    “没有用的，如果他真的有心，不必我说，他自然会从其中察觉自己错在哪里？他一直没有发现，不是他不够聪明，而是他认为比起父子亲情更重要的是权势。既然他不把我们父子的情分放在心上，为何我还要顾忌他是我的儿子？”

    “不是我的儿子，而是作为一个臣子，他就应该有觉悟，面对我这个皇帝给他的压力。如果他能凭自己的本事赢了我，这个皇位他尽可抢了去。反过来他做不到便只能是我的手下败将，这就是他一味喜好权势，而罔顾父子人伦的结局，不是天经地义吗？”

    玄烨眼中隐藏着愤怒，那是被自己最爱的儿子所伤的愤怒。说完了这样一番话，玄烨眼睛都不眨的盯着明夷。

    明夷不能否认玄烨说的不在理，人和人之间的付出本来就应该是相对的，未必见得父母就要不求回报的一直对孩子给予。

    感情都是相互的，你待我好我也待你好，反过来若是孩子只想从父母的手里得到他想要的，从来没把父母放在心上，这样的孩子，玄烨只是及时的收回曾经对胤礽的好，他有错吗？

    是胤礽在玄烨和权势之间选择了权势，那么玄烨就让他明白，没有了他们之间的父子情分，一个太子面临的将会是什么？

    “我不是没有感情，我也不是一味的只想让儿子相争，我要的和明夷你一直都一样。可是我身边的人全都告诉我，我作为皇帝想要这些骨肉亲情，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既然这样，那我就让他们明白一个没有感情的皇帝会变成什么样子。”玄烨说到这里，眼中竟然闪烁着明夷从未见过的疯狂。

    “皇上要由他们摆布吗？”明夷问出这一句，让玄烨的疯狂渐渐平息下来。

    “就因为他们认为你是一个不需要感情的皇帝，你的手里握着权势，而且是他们想要的权势。没有亲情，便靠本事，谁有本事谁就获得最高的权势。你就要让他们争让他们抢，让他们凭自己的本事得到自己想要的。看起来好像是你赢了，但一开始，从你决定按照他想的去做的那一刻开始，输的人，难道不是皇上吗？”

    玄烨猛然的清醒过来，抬着头和明夷的目光对视，明夷平静的目光就那么望着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让他瞬间平静下来。

    “是他们摆布了我？我不想当那样的人，最终却成为了我不想成为的那一个人？”玄烨喃语着，一声声地说着，同样也在思考明夷说的对不对。

    “权势。这是一个皇帝的权势，应该由你来决定规则，而不是让他们来帮皇上决定。既然太子的所作所为让皇上心有不喜。那么皇上便大声的告诉太子，他到底错在哪里？如果太子执迷不悟，依然不知悔改，一个无情无义的太子，皇上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满朝的文武大臣又怎么敢置喙。”

    “反过来，皇上不断的试探，不断的让朝臣和太子的兄弟逼迫太子，落在别人的眼里，却是皇上容不下日渐长成的太子，有错的人不是太子，而变成了皇上。”

    这些利害关系其实结果是一样的，但因为原因和过程有所不同，最后这骂名也会不同。

    “我不喜欢这样冷冰冰，一味只看到权势的皇家，也不喜欢这样算计儿子的皇上，和这样的皇上待在一起，我会觉得很难过很厌恶。”明夷这些年看着玄烨的所作所为，的确很疲惫，再这样发展下去，胤禛肯定逃脱不掉。

    到那个时候又会是什么样的场景

    ，明夷完全可以想得到会是怎么样的争斗。

    厌恶这两个字，让玄烨无法不重视。

    明夷的心很冷也很硬，想要暖住她这一颗心太难了。那么多年玄烨是费尽心思到现在也不见得做到了，不仅没有做到更是适得其反，那让玄烨怎么接受？

    “我会改。”明夷的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玄烨清醒过来。

    是啊，他既然是大清的皇帝，这天下由他说了算，所有的规则也该由他来定，什么时候轮得到别人改变他。

    “若是往后，我让明夷不舒服，你告诉我，我都会改的。”玄烨这么多年的心绪变化，全都坦露在明夷的面前，也让玄烨意识到自己的不对劲。

    那么一点点的不满到了现在变成什么了？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初衷，而是一味的想着怎么样让胤礽不痛快。

    “会吗？”明夷并不确定玄烨现在说的话是真是假，皇帝的话，很多时候都听不得。

    “会的。”玄烨握住明夷的手，肯定的告诉明夷，他会的，一定会做到的。

    明夷把藏了许久的话说出口，却也明白，想要看到玄烨改变没有那么容易，毕竟这么多年做的事，玄烨一点点布下的局，这些都极有可能让胤礽毁于一旦。

    现在就算想改也没那么容易，明夷也不确定，现在和玄烨说的一切，玄烨究竟能不能做到。

    不过自那之后，玄烨将心思全都放在改革之上，玄烨之前就听明夷只出过不少问题，也从这一回明夷的，谈话里明白一点，与其把心思放在儿子上，倒不如让他们把精力放在改革一事上。

    之前大清刚刚入关剃发易服，这些几乎想要回掉几千年汉族文化的举措，玄烨已经下令废掉，不过因为对大清的畏惧，就算这个诏令下达，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

    玄烨想来想去这件事还得让明夷帮忙，因此特意让明夷换上汉服，往征知书院走一趟。

    明夷在天下文坛之中有极大的影响力，她又是康熙身边极有份量，这样的一个人代表了双方，有时候也能传递玄烨想象天下人传递的信息。

    不可否认汉服穿起来让明夷更显年轻，服饰的变化都是随着时间而变化的，每一个朝代都有自己的特色。

    针对

    这一点，明夷也了解过，之前各朝各代的文化，服饰总能看出一个朝代的特色。

    随着明夷一穿，乔幽开始推行汉服，虽然一开始很少人买，但渐渐的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换上汉服，看起来那么美，就连那半剃的光头，也有男人留起来梳着汉人从前的发饰，果然发型很关键，整个人都帅了好多。

    玄烨也牢牢记得从前明夷说过，大清的发型是最丑的这句话。虽然蓄发没那么容易，玄烨也慢慢的蓄起来，当然，这样一开始肯定是巨丑的，明夷每回看着玄烨的发型都在那掩口而笑。

    玄烨纵然很尴尬，却也理直气壮地道：“你说过的，这是最丑的发型，我现在为了变得好看，所以不建议先丑。”

    明夷看着玄烨的麻子脸，幽幽地道：“皇上还是不要大费周章了。”

    就这样的一张脸，不管什么样的发型也拯救不了。

    倒是明夷没少和胤禛提及，让胤禛抓紧时间蓄发。

    长得好看的人理所应当换个美美的发型，增分不少。

    如此差别的对待玄烨的脸色非常不好，明夷还觉得不够，“皇上又不靠脸吃饭，每个喜欢皇上的人，喜欢的都是皇上。”

    扎心的很是可以，玄烨气得胸口阵阵起伏，要不是着实下不了手，定然要把明夷拉过来打上一顿。

    胤禛听过一回明夷对玄烨的埋汰，无非指责玄烨长得不好看，更是一张麻子脸。偶尔胤禛都觉得明夷过于过分。

    天花留下的痕迹，又不是玄烨想的，明夷总是这样接二连三的扎玄烨心，是不是太狠？

    “额娘还是口下留情。”当着玄烨的面，明夷怎么说胤禛都只当做听不见，背地里胤禛觉得玄烨过于可怜，所以帮着玄烨说了一句好话。

    “不觉得皇上太过得意忘形了？”明夷不答反问。

    “最近朝堂之上有没有其他的变化，皇上还对太子针锋相对？”问完之后，明夷又不等胤禛回答再一次提出了问题。

    胤禛细细品味最近朝堂的格局变化，其实讨论最多的还是废除易发易服这件事，废除制装规矩，其实几乎所有的汉臣都是欢喜雀跃的，但是满族的人却对此表现出不满。

    但玄烨早就已经推行，现在哪里会再让人推翻。

    政令实施，最忌朝令夕改。一个皇帝如果轻而易举的改变主意，很容易让天下人都觉得新规矩极有可能马上发生变化，所以推行起来很多人都尚未接受，也不愿意去接受。

    “以前阿玛对太子也没怎么针锋相对。”胤禛提及这一句，那也是明面上看到的，说得不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