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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君兆哪忍拂他兴致, 他挑了块上好徽墨,在一方青石砚台上细细研磨着:“陛下要写什么?” 雍理笑而不语。 沈君兆也不问了。 待墨研好, 雍理左手按住宣纸,右手执狼毫笔, 身体微微前倾, 神态专注, 下笔果决有力。 白色宣纸上染了漆黑的墨, 中峰如出鞘利刃, 藏锋又轻巧收势, 两个字一气呵成, 淋漓酣畅, 肉眼可见的挥斥方遒! 最后一勾起, 雍理收了笔。 沈君兆眼中带了笑意:“陛下的字,越发精益了。” 雍理歪头看他:“朕写了什么?” 沈君兆念出那力透纸背的两个字:“神武。” 雍理笑弯了眼睛:“朕的阿兆最是神武!” 这是接了之前的话头,沈君兆不肯承认自己夜夜守着雍理, 雍理变着法子夸他。 得此知己,夫复何求。 沈君兆忽然问:“陛下可否把它赐予臣?” 雍理立马道:“拿去便是!” 沈君兆盯着纸上的两个字,轻声道:“神武二字, 理应配个将军职。” 雍理一愣。 沈君兆躬身行礼:“请陛下成全。” 雍理大半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他只觉胸口血脉翻涌,扶着书案的手握成拳:“胡闹!” 沈君兆定声道:“六州蛮族猖狂,前朝余孽杜景修与三郡总兵付安义勾结,此等祸国之灾,恳请陛下准了臣出兵清缴。” 雍理唇色泛白:“三年前朕亲征六州,耗损极大,民生恢复不易,怎可再轻易用兵?” 沈君兆:“这三年大雍风调雨顺,国库充盈,与其等逆贼休养生息,不如快刀斩乱麻,还大雍百年太平。” 雍理轻吸口气,压着颤抖的手指道:“朕不许。” 沈君兆:“……” 雍理哑声道:“朕绝不会让你去那刀剑无眼之地!” 沈君兆垂下眼眸:“陛下不相信臣?” 雍理:“……” 长心殿四面通风,再加上随时备着的冰盆,热风吹来也变成丝丝凉气,沁人心脾。原本是最舒适的温度,却因沉默的两人,多了些许冷意。 明黄色丝绸帷幔轻晃,五爪神龙盘绕的书案上全是各色奏章,唯独那轻飘飘的一张雪白宣纸,哪怕被镇纸镇着仍一副想振翅高飞的样子。 雍理闭了闭眼,压着心头窒痛,轻声道:“朕信你。” 信你不会反了大雍,信你武功高强能全身而退。 可是…… 雍理继续道:“朕怕。” 沈君兆一怔,声音里早没那清越沉静:“陛下……” 雍理背靠嵌着鸽蛋大小碧玺的椅背,满目倦意:“武功再强也没用的,数十万人的战场上,人命如蝼蚁,不知道怎么就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活下来的,血流得多了连见到红色都会想吐,腐肉味闻多了连吃饭都是件极恶心的事……” 三年前的御驾亲征,他的遭遇是常人无法想象的。 回忆再怎么轻描淡写,恐惧早已刻在骨髓中。 雍理害怕——怕沈君兆遇到危险,怕沈君兆身陷险境,怕沈君兆有去无回。 没有经历过战争,无法体会战争的残酷。 一个人的力量在数十万人的战场上,不值一提。 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甚至以一敌千又如何? 只要是人,又怎能以一敌万、敌十万? 太危险了。 战场上,最先赴死的总是武功高强的。 沈君兆不愿他回忆起那些,虽知失礼,但还是环住他肩膀道:“臣只领兵,不去前线。” 雍理靠在他胸前,心却不觉安稳:“朕当年也是这样想的。” 沈君兆薄唇抿紧,黑眸透出丝杀气:“当年是有人蓄意谋害。” 若非那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雍理如何会中毒?如何会遇险?如何会流落六州生死不明! 雍理抓住他衣襟道:“所以朕不许你冒险。” 沈君兆劝他:“臣此次带的全是心腹,不会有内忧……” 雍理摇头道:“不行!” 沈君兆无奈唤他:“陛下。” 雍理抬头,眼眶通红:“朕说不行!” 沈君兆此生最怕的不过是眼前一幕。 他见不得雍理哭。 见不得他难受,见不得他痛苦。 他的陛下理应如朝阳般明媚,永无阴霾。 沈君兆明知不可为,却仍旧控制不住,他亲吻着雍理的眼睛,温声道:“别哭。” 雍理被他这亲昵的举动给弄得心直跳,生怕自己惊醒了沈君兆,竟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沈君兆微微俯身,与他四目相对:“臣保证……” 雍理猛地回神,不让他说完:“朕不会答应的。” 沈君兆还欲开口,雍理索性挣开他:“你别想蛊惑朕,朕不吃这套!” 沈君兆:“……” 雍理心里全是可惜,可一想到沈君兆这般哄他是为了领兵出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只要朕还坐在这龙椅上,你就别想离开首京!” 说完他自个儿怔住了,这话有些过了,以沈君兆的性子,可能会…… 谁知沈君兆没有动气,反而无奈道:“陛下……” 雍理心稳了稳,却不敢在这上头得寸进尺,平日里的小事他耍耍赖可以搞定沈君兆,大事上却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