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裴元君认真地听着,脸上的娇羞已然不见。 沈氏又心疼又难过,但还是要狠下心来。这些事情女儿迟早要面对,与其日后乱分寸,还不长早做打算。 “你看看你父亲的这几个姨娘,也亏得赵姨娘还算本分。若是都像秋姨娘一样,这府里早就乱了套。几个姨娘之中,我最放心的是李姨娘。她是我以前的丫头,对我忠心不二从不在你父亲面前争宠,娘希望你以后身边也能有一个这么让人放心的妾室。” 裴元君听出自己母亲话的意思,“母亲是说…三妹妹?” 沈氏含笑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 三娘痴傻,性情天真如三岁小儿,以后亲事必定艰难。好人家不会娶这样的媳妇,寻常人家也养不起这样的媳妇。她这两日就在想,若是让三娘随元君嫁去侯府,想来如兰也是放心的。 有元君照顾着,别人不敢欺三娘。三娘生得也好看,纳妾纳色。有这么一个妾室放在身边,不会担心争宠,更不用担心作什么妖娥子。 既然福薄,最好是没有子嗣。 “所以母亲愿意养着三娘,是在为你打算。你好好和她相处,以后她必然事事向着你。你别看她傻,谁对她好她心里明白着呢。” 裴元君低着头,好半天才重重嗯了一声。 沈氏心抽抽地疼,一把抱着自己的女儿,“好元君,母亲只盼你日后顺遂无忧,一生康泰。” 突然她的眼前闪过一张脸,那张脸茫然懵懂一声声地叫她母亲。一阵悲痛涌上心头,泪水无声无息落下。 她按住自己的心口,痛到几乎无法呼吸。 * 裴元惜养病几日,脸色红润许多。 病中之时,府中几位姐妹皆来探望过。因着裴元惜是个傻子,姐妹几个都是略坐一会便离开。也只有裴元若待得久一些,还同裴元惜说了一会话。 裴元惜病好之后,照例每日要去前院和宣平侯读书。 沈氏对她的事情很上心,一应生活用度都不差。她跟在沈氏后面甜甜唤母亲的时候,总能感受到裴元君复杂的目光。 同住一院,抬头不见低头见,她和裴元君几乎天天能碰到。但是裴元君对她从来都是目不斜视,不耻同她交谈。 她遇到裴元君时,手足无措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裴元君的目光让她不舒服,她怯懦地唤一声二姐姐。 “三妹妹这是又要去前院书房?”这是多日来裴元君第一次和她说话。 “去和父亲读书。”裴元惜傻笑着回答。 裴元君眼中露出三分讥诮两分讽刺,还有五分说不出来的情绪。一个傻子,也就父亲当个宝似的。 “三妹妹真是好福气。”她这话虽是反话,却暗含酸意。想得通是一回事,心里不美是另一回事。她的长寅哥哥高情远致温文尔雅,与她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她尚且是怀花抱月的少女情怀,突闻将来要同别人共侍一夫自是难以接受。 何况那人还是自己痴傻的庶妹。 一个傻子而已,何德何能。 父亲亲手授业,母亲安排前程。可怜她堂堂侯府嫡女,父亲不曾教过她功课,母亲再是爱她宠她,却早早替她安排庶妹陪嫁。 她知道母亲是为她打算,她就是心里不舒服。 这个傻子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万事都有别人操心。李姨娘也好、父亲也好、还有母亲。他们倒是看重这个傻子,可曾想过她的感受。 裴元惜傻乎乎地点头,“我就是好福气。” 裴元君眸微冷,“三妹妹知道福气是什么?有些人再是被人护着,亦拦不住老天的安排。福薄之人自有天定,再是想逆转也是徒劳无功。” 裴元惜一脸茫然,像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罢了,你一个傻子,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只要记得以后要讨好我,因为父母不会护你一世,李姨娘也不能。只有我能保你一生富贵,你把我哄高兴了,你的日子就会好过,否则我可不念什么姐妹情分。” “二姐姐,我…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你会做就行。”裴元君望向院墙上攀缠的刺蔷薇,桃粉的花开在墙头上耀武扬威。“你看到最高最大的那朵花吗?你去把它摘来给我,我赏你一盘点心。” 裴元惜闻言,眼前一亮。可能是点心二字激发她的勇气,她飞快地跑过去,看上去真的要去爬那院墙。 裴元君冷笑,带着丫头迤逦而去,丢下一句摘到花后送她屋子去的话。 炎炎烈日,偌大的院子里连个走动的下人都没有。裴元惜哼哼哧哧爬上墙头,她害怕地趴在墙头上大声哭起来。 “三娘,你怎么在那上面?”沈氏听到哭声,跑出来一看。 裴元惜哭得小脸晒得通红,脸上湿津津的不知道是汗水多还是泪水多。她坐在趴在那里上不得上,下不得下,看上去好不可怜。 “母亲,我要摘花。” 沈氏忙命人取来木梯把她弄下来,一看她狼狈的模样是又心疼又生气,“日头这么厉害,你想摘花可以让下人去,何必要自己动手。” 裴元惜抽抽答答,“不行,二姐姐说了,要我亲自摘的花。” 元君? 沈氏面色不动,眉头皱起。 第11章 不做媵妾 未时过半的日头,比起午时的更辣更毒。白花花的太阳晃得人心里发慌,别说是下人躲去阴凉处避暑,便是那树上的知了都歇了聒噪。 檐廊下已然立不住人,这会儿的功夫沈氏只觉自己全身密密实实地布满细汗。她望着墙头上的裴元惜,示意对方赶紧下来。 裴元惜晒得嘴皮发干,哭过后有些脱水。明明瞧着怕得双腿发软,眼神还不停看向那花团锦簇,可怜巴巴的样子令人不忍责怪。 “母亲,我要摘花送给二姐姐。” 沈氏命人摘下那朵花,她立马笑得无比开心。 “我要送花给二姐姐,二姐姐就会对我好。” “你先去前院,花的事交给母亲。” 她小脸一慌,好似这才想起要去和父亲读书一事。也不顾沈氏在后面喊她让她洗个脸换身衣裳,风风火火地跑出院子。 沈氏无奈,拿着那朵花去找裴元君。 裴元君的屋子清凉舒爽,家具妆台雕花刻纹,布置摆件件样样精美。落地珠帘烟粉轻纱,无一不流露出女子的雅致无双,显示其地位的富贵天成。 在看到沈氏手中的花时,裴元君端庄的脸上现出一抹讥意,“三妹妹找母亲告状了?” 沈氏屏退下人,与女儿亲密相近,“你三妹妹若是会告状,那就不傻。” 裴元君垂着眸,面上泛起一丝丝委屈。眼眶微微发红,抿着唇绷着脸,“母亲,我心里难受。我就是故意为难三妹妹的,我也不想这样,可我就是觉得不舒服。你骂我吧,是我做得不对。” 沈氏哪里舍得骂自己的女儿,只觉一颗心又酸又痛。如果有可能,她多么希望她的元君以后能独占夫郎的宠爱,哪怕背负着不贤的名声。 可是天下男人,有几个是不纳妾的。 能嫁到外家已经比其他的女子幸运,又岂能在拥有荣华富贵和婆家宠爱的同时,还奢求着忠贞不二的丈夫一生一世一双人。 “好元君,母亲知道你心里难受,但这道坎你自己一定要跨过去。你若是连三娘这样的痴傻女子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当好一个侯府主母。你可知道许多世家的后院,妾室众多魑魅魍魉,如同秋姨娘那般的女子比比皆是,甚至还有一些烟视媚行之贱籍女子。” “我知道。”裴元君扑到她的怀里,“母亲,我什么都知道,可是我就是难受。我也没想怎么样,就是和三妹妹逗着玩的。她是个傻子,我让她给我摘一朵花她要是都不听,我以后还怎么管她。” 沈氏道:“你三妹妹没有不听,她听着呢。她爬在墙头上下不来,又摘不到花急得大哭,恰巧被我听到。你以后少作弄她,有空多教教她。她一个孩子,你教得多了她自然会听你的。” 裴元君闷闷地应着,缠着自己母亲撒娇。 沈氏爱怜不已,想到裴元惜心下叹息。 裴元惜跑得满头大汗,春月在后面都追不上。等到进前院书房的时候,她厚重的刘海和碎发已被汗水打湿,脸红得像个苹果。 “爹,爹,我来迟了。” 宣平侯蹙眉,不悦地看向春月,“你就这么侍候你家姑娘的?不仅走得比她慢,还不知道给她打伞?” 春月吓得要跪,浑身颤抖。 裴元惜一把提着她,对宣平侯解释,“爹,不怪春月,是我光顾着摘花来晚了。” 裴济取出帕子递给春月,“还不快给你家姑娘擦擦汗,这大热天的妹妹摘什么花?以后想摘花让下人去摘,或是等天凉些再去摘。” 裴元惜乖巧无比地点头,“我听哥哥的。下次二姐姐再让我摘花,我就让别人去摘。” 宣平侯闻言皱眉,元君让三娘去摘花的?这么热的天气元君身边的没有下人吗?为什么摘花这样的事要让三娘去做? 他心下正疑惑着,那边裴济已经代问。 裴元惜一脸向往,“二姐姐说以后我要跟着她,她能保我什么富贵,还说我要哄她高兴给她摘花,我才有好日子过。” 一番话说得没头没脑,裴济听不懂,宣平侯却是听懂了。他自来严肃的脸上现出一分羞臊还有两分难堪。 裴元惜这才注意到书房里除了爹和哥哥,还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那公子看人时眉眼带笑,清朗中温润无双。年纪应该同裴济相差无二,端看那面如冠玉俊逸雅致的长相,不由令人心生好感。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昌其侯世子沈长寅。 宣平侯让裴元惜叫人,介绍沈长寅是沈家的表哥。 裴沈两家是姻亲,沈长寅和裴济是豫章书院的同窗。两人常有往来,沈长寅亦时常出入宣平侯府。 因着此前裴元惜被李姨娘拘得紧,是以她并不曾见过沈长寅。 方才裴元惜的话,不仅宣平侯听出裴元君话里的意思,沈长寅一样能听懂。两家有意结亲,裴元君若无意外将来定会嫁给他。那么依裴家表妹之意,裴家三姑娘将做为陪嫁媵妾跟过去。 他状似不经意看一眼裴元惜,很快移开视线。 如果是以前宣平侯也许会觉得沈氏的主意不错,比起独独把三娘这么嫁出去,有亲姐姐的拂照更好。只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的三娘既然不适合嫁人,那不嫁便是。 更何况,他不愿意在一个小辈面前折损宣平侯府的尊严。昌其侯府哪有那么大的脸,一个只靠祖荫混日子的侯府,凭什么让他嫁一个女儿还送一个女儿。 “别听你二姐姐的,我们侯府养得起姑娘。有爹在一日,爹会护着你。爹要是不在了,还有你哥哥。”他看向儿子,“你愿意养你妹妹一辈子吗?” 裴济表态,“父亲放心,有我在一天,我一定会保护妹妹不受委屈。” 沈长寅闻言,再次深深看一眼裴元惜。 裴元惜大眼天真,瞧着听得迷迷糊糊,那双大而无神的眼明明什么神采都没有,但是那漆黑的眼珠子像上好的墨玉一般,透着说不出的清明。 她懵懂又难得有几分懂事,“我听爹的话,听哥哥的话。” 沈长寅道:“小侄听人说三表妹写得一手好字,不知今天能否有幸一睹三表妹的墨宝?” 宣平侯面色大霁,心道沈老侯爷和沈侯爷都不是什么出众之人,这位沈世侄倒是心思细腻为人世故。 当下命人铺纸研墨,欲让裴元惜露上一手。 裴元惜歪着头,迷茫中带着娇憨,“爹,这位沈家表哥可是你时常夸赞的那一位?我看他也没有爹说的那么好。我哥哥可比他好多了,个子比他高,长得也比他好看。” 裴济脸一红,心里却是如饮过冰酪一般通体舒爽。没有人喜欢拿来和别人比,且还是被比较的那一个。明知妹妹此言偏颇,他还是十分受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