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7页
陛下的臣民们都以为陛下勤于政事,所以才会一直深锁宫中,谁知道他是在害怕?都以为陛下宽仁爱民,不忍扰乱地方,才会不巡视国境,谁知道他还是在害怕? 这样的状况一直维系到了庆历四年,澹州的那个孩子终于进了京,老五似乎真的忘记了很多事,而没有人将自己与太平别院那件事情联系起来,皇帝陛下才渐渐放松了一些,偶尔才会便服出宫。然而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敢离开京都,因为在那些漫漫的庆国田野里,谁知道会不会有隐匿在黑暗里的复仇之火在等待着自己?大东山一事,皇帝必须离开京都,然而他在第一时间内,将范闲召回了澹州,召到了自己的身边,因为只有这个儿子在身边,他似乎才能感觉到自己是安全的! 说起来,这是怎样悲哀的人生啊,皇帝拥有无垠之国土,亿万之臣民,然而他却看不到,感触不到,他这后半人生,似乎拥有了一切,而其实呢?也不过是个被自己囚禁在皇宫里的囚徒罢了。 皇帝不怕死,他只怕自己死之前没有看到自己的宏图大业成为现实。这世上能够杀死他的人或事已经不多了,除了那个瞎子和那个箱子,所以当陈萍萍异常冷漠,异常冷酷冷血地从达州回来后,皇帝陛下在愤怒之余,也感到了一丝凉意。 那些蒙着灰尘,持着盾牌的军士,就这样隐藏在皇城的角楼中,当皇帝陛下微微眯眼,负手看着秋雨法场那条老狗受死时,那些人便一直沉默地等在他的身后,然而那一天,箱子并没有出现。 然而今天箱子出现了,并且出现得如此突兀。皇帝陛下有些悲哀地发现自己依旧低估了箱子的恐怖,至少是低估了今天在用箱子的那个人的能力,没有想到那抹死亡的气息竟能在角楼的庇护下,准确地找到他的位置,轻易地穿破了精钢盾牌,最后无情地射在了自己的身上。 …… …… 洁白的雪被皇帝身上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此时角楼上的人们才终于反应了过来,虽然他们依旧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至少知道事情有变! 姚太监满脸惊恐地匍匐到皇帝陛下的身边,嗓子沙哑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浑身颤抖着,手掌下意识地扒拉着陛下胸腹处的伤口,拨出了一些碎开的金属片,扒出了一些血肉,却依然找不到凶器在哪里。 皇帝的身体随着急促的呼吸而起伏着,他有些散神的目光看着身旁的姚太监:“朕……死……不了!” 这几个字,皇帝陛下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然而受此重创,再如何狠厉的话语,都显得有些疲弱。皇帝陛下的目光越过姚太监的脸,依旧狠狠地盯着天上降落的雪花,在心内凄厉地嚎叫着,朕受命于天,谁能杀朕!今日朕不死,便是老天不让朕死! 摘星楼顶的刺客算到了一切,却终究是没有算出皇帝陛下这位大宗师的肉身是多么的强悍,更准确地说,是他没有算到浩然凌视天下的皇帝陛下,居然会怕死如斯,居然会在龙袍里的心房上放了一面护心镜! 重狙轰出的噬魂线条在穿越了京都天空迢迢的距离,又击穿了那面钢盾,最后虽然没有发生偏移,准确地命中了皇帝陛下的胸膛,但已经是强弩之末,只是将皇帝的胸骨击碎了一大片,却没有从根骨里撕毁一切接触到的血肉,马上彻底地摧毁这位君王的生命。 先前在废园,范闲取出胸前的钢板时,皇帝讥讽地训斥他,小手段是做不得大事的,然而谁能想到,皇帝陛下最后还是依靠这种小手段侥幸逃了一命。 但凡成大事者,谨慎,再如何极端的谨慎都是必要的,惜命,再如何难堪无趣的惜命都是必要的。从这个方面讲,皇帝与范闲这父子二人,其实是世间真正极其相似的两个无耻的人。 “摘星楼。”皇帝微散的目光盯着灰色的苍穹,他知道今天用那个箱子的人肯定不是老五,因为如果来人是老五的话,只怕这时候早就已经杀进了皇宫,他喘息着说道:“全杀了。” …… …… 皇帝陛下骤然遇刺,昏迷不醒,生死不知,这如天雷一般的变故,惊得皇城之上所有的臣子将领都感到了身体发麻,谁也不知道紧接着应该怎样做。皇城上下无数人围困着的那些强者,依然没有脱困,只要这第二拨箭雨再次射出,只怕所有人都要死去,包括依然昏迷不醒的范闲。 太医们正从太医院往这边赶过来,宫典已经满脸惨白地赶到了皇帝陛下的身边,取出随身携带的伤药,试图替陛下止血,但效果似乎并不怎么好。 而姚太监却依然牢牢记得陛下昏迷前最后的交待,他颤着身子,绕过角楼,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禁军副统领的身边,沙着声音,宣读了陛下最后全杀的旨意。姚太监在皇宫城墙上缩着身子,看上去异常滑稽,可是他是真的害怕,因为他知道陛下是怎样强大的一个存在,然而这样强大的君王居然被一个看不见的刺客重伤至此,他怎能不害怕,他甚至担心自己下一刻便会被空气中看不见的线条,撕裂成一片血肉。 紧接着发生的一幕,让姚太监的眼瞳猛地一缩,整个人都趴到了地上,再次证实了自己的恐惧!皇宫城头的禁军副统领正准备挥旗发令,让城上城下的士兵再次挥洒箭雨,然而他的肩膀只是一动,整个脑袋却忽然没了! 是的,就像光天化日下的鬼故事一样,禁军副统领的头颅忽然就这样整个炸开了,就像是熟透的西瓜,又像是灌满了水的皮囊,无缘无由地撑破,化作了城墙上的一片血水白浆骨片,漫天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