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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闲眯着眼睛,看着越来越近,气势逼人的庆军,微嘲一笑,理了理身上衣衫,缓步迎了上去。在这一刻,他不禁想到,在奏章里与皇帝陛下打的那些嘴仗。四顾剑临终的交代,让自己花了多少嘴舌,才说服了皇帝老子,当然皇帝陛下也清楚,如果要让东夷城的民众甘心接受,大皇子和范闲确实是两个不错的选择。 黑骑的人数太少,所以只有选择了大皇子的西征军,但范闲绝对相信,这批驻军当中,真正属于西征军的将领不占多数,而大皇子只是来东夷城亮了相,终究也还是要回去的,皇帝陛下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大儿子常驻东夷。 想到那位远在京都,却遥控东夷之事的皇帝陛下,范闲的心情复杂了起来。 出乎范闲的意料,皇帝陛下并未因为他未请圣旨便接手了剑庐而动怒,反而似乎知道范闲在担心什么,用加急文书给他发来了一个御批,御批里就和当年那个盒子里写的一样,仍然只有两个字。 “安之。” 庆帝是在安抚范闲的心,范闲一思及此便不禁有些惘然,皇帝老子对自己的信任真的是让自己有些感动了。问题在于,他知道皇帝老子一旦翻脸,会是怎样的冷酷无情,他的心头便是连感动也不敢感动了。 风尘渐起,未仆,成龙,由官道直卷大城,庆国骑兵的速度渐渐加快。范闲不由眯起了眼睛,掩住了口鼻,不知道这种压慑之势是谁下的命令,不知道会不会令东夷城的人生出抵触情绪。 他凝重地回头望去,却发现出乎自己的意料,除了剑庐那些强者们的脸上带着一抹隐怒之外,其余城主府的官员以及前来见礼的诸侯国王公们,却是面现惧意,脸色苍白,似乎根本生不出任何反抗之意。 万名骑兵踏尘而至,声势惊人,竟是生生吓得东夷城大部分人就此断了反抗之心。 看着这一幕,范闲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了一声,东夷城的血性确实太少了些,大皇子这一手虽然有失粗暴无礼,却是正中对方的要害,不知道是不是皇帝陛下在行前有交待。 不过东夷城血性少,对于范闲来说,却是一件好事,他从来没有奢望过,北齐人会像东夷人这样不战而降。能少流一部分的血,都是好的。 马蹄如雷,片刻间来到东夷城郊。万名骑兵身着深色轻甲,在阳光下散发着刺眼的光芒,震起的烟尘渐渐落下,露出这些庆军的真容。密密麻麻的骑兵,就这样围在了东夷城外。 安静,一片安静,甚至是那些扭动着头颅的战马,似乎都被庆军的军纪所震慑着,不敢刨蹄,不敢喷息。 一万双冷酷的目光,注视着东夷城前来迎接的人们。 东夷城的官员权贵巨商们心惊胆颤地看着这一幕,看着庆军严明的纪律,肃杀的气焰,精良的装备,和那股由内而外透出来的自信与霸道,所有人不禁在想,若剑圣大人离去前,没有降下折臂降庆的遗旨,这些庆军对东夷城发起进攻,不知道东夷城能够抵挡几天,还是……几分钟? 嗒嗒嗒嗒,一阵寂寥的马蹄声打破了城门前的宁静,庆军骑兵前队一分,从其中行出他们的主帅,以及主帅身边繁复到了极点,华美到了极点的仪仗。 庆国的天子仪仗,随着庆国的军队,来到了东夷城外。 主帅大殿下就在天子仪仗之旁,他身上穿着一件银色的轻甲,腰着佩剑,长枪在侧,身后系着一件血红色的披风,在黄尘海风里猎猎作响。 大皇子轻牵马缰,拱卫着天子仪仗来到众人之前,平静而眼神复杂地看着东夷城城门处的所有人。 一阵无声的沉默。 云之澜闭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挣扎了许久,眼帘处渐渐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向着那匹战马旁的天子仪仗跪了下去。 东夷城的城主跪了,所有的官员也紧跟着跪了下去,诸侯国的王公们也跪了下去,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向南庆的军队,向南庆的天子,表示了自己的臣服。 剑庐的弟子们没有跪,虽然他们知道这是师尊大人临终前所做的无奈决定,虽然他们知道大师兄已破庐而出,为了东夷城的子民,只有跪倒在这些庆国军队的面前,可是他们不是东夷城的官员,他们是自由身,更准确地说,他们是江湖人。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准则,他们没有什么羁绊,所以他们盯着那些气势悚人,漫山漫野漫官道的庆国骑兵,眼中没有一丝畏怯,反而是生出无穷的愤怒与战意。 天下一大半的九品强者都在这里,他们不怕什么。 大皇子坐在马上,冷漠地看了这些倔犟而不肯低身的剑庐弟子一眼,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却听到从斜方传来一道熟悉、清亮,却有些疲惫,有些淡然的声音。 “剑庐弟子听令。”范闲微闭双眼,说道:“回城助城主府维持治安去。” 这个理由很荒谬,范闲在心里叹息了一声,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本来就不应该让剑庐的弟子们来此,这些人都是高手之中的高手,个个都是傲骨难伏之人,尤其像李伯华、十三郎这些厉害角色,要不就是天下第一钱庄的掌门人,要不就是最有可能晋入大宗师的强者,怎么可能在一国之威权下低头。 东夷城的血性确实不多,若有十分,至少有九分是留在了剑庐弟子的心中。 听到门主发话,剑庐弟子们不敢抗命,心中知道小范大人是在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僵持片刻后,李伯华终究老成持重一些,沉默许久后,长叹息一声,两行热泪无声流下,带着师弟们黯然地往城内行去,让开了进城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