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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环境适宜,时机恰好,范闲眼珠子一转,便觑着这个机会说了几句关于大殿下纳侧妃的闲话,偏生这闲话的主旨与他在王府中与王爷商量议定的应对方法完全不一样,竟是直接将王家小姐用言语好生羞辱了一番,并且同时表达了自己身为臣子,不愿意掺和到皇族家事之中的强烈意愿。 皇帝陛下如同范闲所料,一听此话便勃然大怒,批头批脑一通训斥,点明范闲太常寺正卿的身份,又在王爷纳侧妃一事上下了狠话。这一通疾风暴雨,倒是没有让范闲产生些许害怕,他与这位深不可测的皇帝老子相处久了,虽然始终无法看到对方的心底最深处,但至少对于其人的性情喜好摸了个清清楚楚,但凡如此轰轰烈烈的训斥,往往代表事情并不严重。 果不其然,范闲趁机提出自己既然是太常寺正卿,陛下又要将王家小姐配给大皇子,自己总得替天家颜面着想,是不是应该教王家小姐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惯常应该是宫里的老嬷嬷做的,范闲这个年轻男人却抢了过来,不免有些滑稽——但皇帝陛下却是未笑,直接让范闲不要管这闲事,但却也未曾动怒。 只怕皇帝陛下早就知晓了王府门口处的故事,也早猜到了自己这个最疼的儿子先前为何坚持不允,所要求的是什么好处。 正在范闲心下稍安之时,便听到了招商钱庄四字。 这四个字就像是深深的烙印,一下子烫着了他的心,让他把头低了下来,一时沉默不语。他知道皇帝为什么会选择在此时让自己交代招商钱庄,因为这两年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突如其来的天雷。 如果不是他脸皮够厚,只怕这两年里早就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这便是所谓圣心难测吧?范闲在心里想着。皇帝陛下虽然对自己宠爱无以复加,任由自己在庆国朝野间潇洒狂妄着,但依然没有忘记时不时来敲打自己一下。 是的,这就是一位君王对自己最亲近人的敲打,要把他打醒,免得此人有些忘乎所以,反而误了君臣或父子间的情份。从京都平叛之后,每逢范闲为朝廷立下大功,或是被陛下重奖之后,陛下都会轻描淡写地丢出一些事情或名目,让范闲悚然,明白自己所处的位置。 皇帝在朝中用来敲打范闲的棒子是贺宗纬那一派官员,而私下真正敲下的焦雷,却是范闲暗底下做的那些事情。 屈指细细算来,这两年间充当过天子之雷的事情包括夏明记的底细,夏栖飞与江南水寨的关系,范思辙那小子在北面的走私,还有关于许茂才心思不纯的第一记雷,还有王十三郎为何投奔范闲,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每一记雷都直中范闲内心,把他打得浑身寒冷,自己在陛下面前似乎没有什么秘密,这些罪行若真翻了出来,都是杀头的下场。他当然知道皇帝老子舍不得用这些罪名来对付自己,只是在提醒而已,可纵是如此,他依然浑身寒冷,觉得龙榻之上的那位宗师帝王,随意一个吐息,便能吞没了自己。 幸好范闲也不是位一般的臣子,面对着天子之雷,他的应对方式也是举世无双,只一味依着自己的厚脸皮,该认的罪绝对认,但该做的事情继续做,反正皇帝老子不想杀他,他就继续这么混下去。 只是今天混不下去了,因为招商钱庄对于范闲来说太过重要,不论是监察院的用度,还是移至大江修堤的银子,婉儿主持的杭州会大行善事,甚至是整个家族以及陈园的奢华生活,全部来源于招商钱庄的进帐。 最关键的是,招商钱庄里面曾经藏着北齐小皇帝几百万两的银子,一旦被人知晓,这个卖国的罪名,就算范闲再如何扮孝子嚎丧也掩不过去。 几行冷汗从他的后背滑落,三年前收伏明家那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老爷子时,招商钱庄被迫走上了前台,他就猜到这件事情一定会引起皇帝陛下的疑心,户部根本没有调出这么多银子来,皇帝一定会思考,钱庄里的银子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范闲为这个秘密做了很多的准备,确认已经将北方的帐目清理得干干净净,以往皇帝陛下也曾经询问过招商钱庄银钱的来源,但那时范闲用的是天下最出名的那个传闻搪塞了过去——所有人都以为,招商钱庄的神秘股份,是当年北齐锦衣卫指挥使沈重经营数十年后存起来的秘密财富。 但今天皇帝陛下当面问了,而且还点到了与言冰云成亲不足三月的沈家小姐,自然是在警告范闲,沈家小姐一直在你的控制中,但也一直在朕的眼中,沈家遗产这种唬烂的理由,今天不要再搬出来了。 范闲背后的冷汗又多了两行,只是已入深秋冬初,御书房内虽然生着火炉依然寒冷,身上穿的官服颇厚,一时半会儿看不出痕迹,他的脸色依然是强悍地保持着平静:“陛下,要交代什么?” 皇帝的脸色阴沉了起来,很是不喜如此私人的谈话中,这小子居然还想蒙混过关。 他哪里知道范闲此时心里直在打鼓,暗想北面那个小皇帝不会是记恨自己在西凉路大肆狙杀北齐间谍,从而把当年这个秘密的协议抛了出来,通过庆帝的手杀了自己?难道北齐方面这么恨自己?居然舍得花这么大的代价除掉自己? 范闲的面色再也难以保持平静,额头微微渗汗,心想北齐那小怪物既然敢抛刀,谁知道敢不敢抛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