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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车内的两兄弟一人吐血,一人哭泣,黑色的马车进入了皇宫。 …… …… 包扎完伤势的大皇子,沉默地将马车直接领到了后宫,东宫的门口。范闲与太子下车,走了进去。这座东宫一直是庆国皇位接班人的住所,而如今,却真正变成太子的牢笼,或者说是日后的坟墓。 大皇子与太子轻声说了几句什么,看了范闲一眼,便转身离开。此时的东宫一个人都没有,只有外面的禁军士兵在巡逻着。 范闲没有太多时间去和太子说些什么,捂着胸口,直接对他说道:“你只有一天的时间。” 李承乾愕然抬头,此时似乎从噩梦中苏醒过来,怔怔望着范闲,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陛下应该后天便会回京。”范闲平静地看着他,“这座东宫当年就曾经被你放火烧过一次,我想东宫再被烧一次,也不会太让人意外。” 李承乾脸色一下子就变了,盯着范闲的眼睛,似乎是想确认他到底在说什么,嘴唇动了两下,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见他没有接话,范闲低头阴沉说道:“自焚而死,对于你不是难事……” 没有等他把话说完,李承乾已经是冷漠地摇了摇头,说道:“然后你趁着火势,把我救出皇宫,把我送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他看着范闲,眼神非常复杂,“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忽然变成如此温良的一个人,但我要谢谢你。” “不用谢我。”范闲说道:“只不过长辈们习惯了安排一切,但我不大习惯。” 李承乾困难地笑了起来,说道:“我还真是有些看不透你……” “你知道我是个无情之人,难得发次善心。皇后也死了,你应该恨我才对。如果你想活下去,今天晚上放把火。” “要冒这种风险,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这一生阴晦久了,险些忘了当年说过自己要抡圆了活。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我才明白如果要活得精彩,首先便要活出胆魄来。” 范闲不再看他,转身离开这座寂清的宫殿。 李承乾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忽然如此好心。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悲哀了起来,长叹息了一声,就在这座阔大宫殿的地板上躺了下去,脸上浮出超脱的笑容,四肢伸展,似乎从来未有如此放松自由过。 …… …… 这一夜,东宫始终没有燃起火势。范闲一直在含光殿的方向,冷眼注视着那处的方向。确认了东宫的平静,他摇了摇头,心中微感凄凉。皇帝大约后日便会抵京,所有的一切又将回到那位强大帝王的手中——留太子一条性命,不是范闲临时起意,也不是他有妇人之仁,而是一种物伤其类的悲哀感作怪——他与太子,包括老二,其实只不过是皇帝陛下棋盘上的棋子,是被命运或是长辈们操控着的傀儡。 太子已然没有任何力量,他的死与活,对于范闲来说没有任何关系。太子是个好人,这是很久以前范闲就曾经对陈萍萍说过的话。从别宫外面道路上的第一次相遇开始,这位太子殿下留给范闲的印象就极为温和,尤其是最近这两年,虽然争斗不止,可是又算什么呢?范闲能够遣十三郎去护太子南诏之行,此时便敢放太子一命。 如果范闲要摆脱身后的那些丝线,保李承乾一命,就是他用力撕扯的第一次表态。如今皇宫尽在他手,以监察院的伪装现场手段,以陛下对于太子性情的了解,用自焚而死的由头,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陛下的眼耳,并不是难事。 只是太子如同长公主一般,心早就已经死了,对于心死之人,范闲自然不会再愚蠢地强行冒险做些什么,能有此动念,就足以证明草甸一枪之后,他的心性……已经改变了太多。 …… …… 入夜。宫灯俱灭,城外依然未曾全部平静,皇城之内却是鸦雀无声,黑沁沁的天,笼罩着宫内平坦的园地,四处驻守的禁军与监察院官员,站在原地不动,就像是雕像一般。 “谁?”含光殿内响起一声极其警惕的声音,一位宫女点亮了宫灯,看清楚了面前的人,赶紧跪了下来。 范闲挥手示意她起来,吩咐她将所有的宫女太监都领出含光殿去。此时还没有太多人知道皇帝已然在回京的路上,范闲身为监国,身为三皇子的先生,等若是真正的皇帝,整个皇宫畅行无阻,没有一个人敢对他的到来表示疑惑。 一盏昏暗的灯光亮起,所有的宫女嬷嬷衣衫不整地退出宫去。范闲一人漫步在阔大的宫殿之中,缓缓走到凤床之前,看着那位躺在床上的老妇人。不等这位妇人怨毒的眼神投注过来,范闲右手轻轻一抹,自发中取出一枚未淬毒的细针,扎进了老妇人的脖颈上。 看着昏睡过去的太后,范闲蹲下身子,钻进了凤床之下,摸到那个暗格,手指微微用力,将暗格打开。 三年前,他就曾经夜入含光殿,用迷药迷倒殿内众人,从这个暗格里取出箱子的钥匙,复制了一把,当时暗格里还有一张白布和一封信,但因为时间紧迫,无法仔细察看。今天这暗格中有一把钥匙,一张白布,但那封信……却不见了。 范闲手中拿着白布,细细地摩挲着,陷入了思考之中,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半晌后,他重新将白布放入暗格之中,小心摆成原来的模样,然后站起身来,坐到了床上太后的身边,取下了她颈下的那枚细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