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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周围一片寂静。病房里只有我们俩。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开口说道: 我很想见见我们的孩子。他怎么样了? 我们给他起什么名字呢? 你决定吧。 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拿主意呢?这是我们俩的孩子。 那好吧,如果是个男孩,我们就叫他瓦斯亚,如果是女孩,就叫娜 塔莎。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有多爱他!我爱他hellip;hellip;只爱他。我就像是一个瞎子,什么也看不到!我甚至感觉不到肚子里孩子的小心跳,但是当时的我其实己经怀有六个月的身孕。我以为,我的小宝贝就在我的身体里,而他也会得到应有的保护。 没有医生知道我每天都在观察病房里过夜,是护士让我进去的。一开始,她们也劝我不要进去:你还这么年轻。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已经不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核反应堆。你这样做只会和他一起灭亡。我就像一条狗一样,锲而不舍地跟在她们身后。我站在她们办公室的门口,一连几个小时,不停地哀求。最后,她们说:那好吧!你就下地狱去吧!你这个疯子!每天早晨,8点之前,她们会在医生查房之前,隔着帘子对我说:快走!这时,我就会跑回宿舍,一个小时后再回去。我有一张通行证,凭着它,我可以从早上9点一直在病房里待到晚上9点。我两条腿膝盖以下的部位都变成了蓝色,又蓝又肿,由此你可以知道当时的我有多累。 当我在病房里陪着他的时候,她们不会给他拍照,可是当我离开后,她们就会给他照相;他不穿任何衣服,赤条条地暴露在闪光灯下。他身上盖着一条很薄的小毯子。我每天都会为他更换这条毯子,到了晚上,这 条毯子就会变得血迹斑斑。每当我扶他坐起来的时候,我的手上都会留下许多细小的皮肤碎片;那些都是他溃烂后的皮肤。在与他发生肢体接触的过程中,它们粘在了我的手上。我对他说:亲爱的,帮帮我。尽量用你的胳膊和手肘把你的身体支撑起来,这样我就能帮你铺平床单,清理掉那上面的线头和褶皱了。任何一个细小的线头都会在他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口。我把指甲剪得非常短,一直剪到流血为止,只有这样我才不会在不经意间划伤他那异常脆弱的皮肤。没有护士能够接近他,所以如果她们需要什么就会叫我。 他们继续给他拍照。他们说是为了科学。我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我冲着他们大吼大叫!甚至还打了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做?他是我的;他是我的爱人;我真希望自己能把他们统统挡在外面。 我从病房里走出来,沿着走廊走了一圈,然后转过身,向他的病床走去;因为我没有看到他们。我告诉当班的护士:他快死了。她对我说:你以为他能活着吗?他接受了1600伦琴的核辐射。400伦琴的辐射就已经足以致命。你现在就坐在一个核反应堆旁边。他是我的hellip;hellip;他是我的爱人。当所有人都死了以后,他们对医院局部进行了重建。他们推倒了墙壁,撬开了铺在地上的木地板。 最后;我能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一瞬间,一切都没了。 晚上,我就坐在他床边的小発子上。8点时,我对他说:瓦申卡,我要出去走一走。他睁开眼睛,然后又闭上,示意我可以去。我走出病房,径直回到我的宿舍。一进门,我就瘫倒在地板上。我不能躺在床上,我全身都疼得厉害。不知躺了多久,我突然听到负责打扫卫生的女人在拼命地敲我的门:快!快去他那儿!他在找你,发疯似的找你,叫你的名字!第二天早上,坦尼娅找到我,哀求道:陪我去墓地吧,我一个人根本去不了。他们安葬了维特亚?基贝诺克和瓦洛佳?普拉维科。他们都是我亲爱的瓦斯亚的朋友。他们的家人也是我们的朋友。在爆炸的前一天,我们还一起在大楼前照了一张相片。我们的丈夫是那么英俊、那么高兴!那是我们幸福生活的最后一天。那时,我们所有人都是那么快乐! 从墓地回来后,我立刻给护士站打电话:他怎么样?他15分钟前去世了。什么?我在那儿待了整整一个晚上,只不过才离开了三个小时而已!我跑到窗户边,歇斯底里地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抬起头,望着天空大声喊叫。整栋楼的人都能听到我的叫声。他们都害怕我,不敢靠近我。渐渐地,我意识到:我必须再见他一面!我一定要再见他一面!于是,我冲下楼梯。他还躺在他的那间观察病房里,他们还没有把他送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柳西娅!柳申卡!她刚才出去了,马上就会回来。护士告诉他。他听后,叹了一口气,就再也没有说话。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他半步,直到他下葬,用于安葬他的并不是普通的棺材,而是一个塑料袋。直到现在,我都清楚地记得那个袋子。 在停尸房里,他们问我:你想看一看我们给他穿的是什么衣服吗?我当然想!他们给他穿了一套礼服,还给他带了一顶军帽。因为他的双脚肿得厉害,所以他们找不到合适的鞋子给他穿上。同样,为了给他穿衣服,他们也不得不把衣服拆开。他的身体已经不完整了;全身都是伤口。在他生命中的最后两天里,我曾经轻轻地抬起他的一只胳膊,就在这时,我感到他手上的骨头在颤抖,那感觉就仿佛他身体里的骨头都在左右摇摆,摇摆中,他的身体开始分裂。细小的肺和肝脏的组织碎片开始从他的嘴里向外涌。这些细小的内脏器官碎片让他咳嗽不止,有时甚至会令他窒息。我把绷带缠在手上,然后伸进他嘴里,把这些堵塞他气管的碎片一点一点地掏出来。我无法用语言描述出当时的情景,更无法用文字把它记录下来。任何人都无法忍受这一切。但是,我就在那儿,亲身经历了这一切。他是我的爱人。他们根本找不到适合他穿的鞋子,所以只能让他赤脚下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