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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个层面上,里根的言辞(包括他1983年3月称苏联为邪恶帝国的讲话)可能预示着东西方外交前途渺茫。在更深的层面上,它象征着一段过渡时期。苏联逐渐意识到军备竞赛徒劳无益,而年迈的领导层也面临着接班问题。里根化繁为简,提出了与苏联和解的设想,但尼克松可能永远不会那么直言不讳。 里根深信,共产主义者拒不妥协,是出于无知而不是恶意,是因为误解而不是敌对。尼克松认为对自身利益的深思熟虑可以促使美国与苏联达成和解,但里根不同,他认为,对手只要意识到美国原则的优越性,斗争就会结束。1984年,资深共产党人契尔年科被任命为苏联最高领导人。里根在日记中透露:我有一种冲动,想跟他面对面地谈一下我们之间的问题,看看能不能让他相信,如果他们加入国际大家庭,苏联会得到实际利益。28 一年后,米哈伊尔middot;戈尔巴乔夫接替契尔年科,里根的乐观情绪高涨起来。他告诉同事他有一个梦想,就是陪同这位新任苏联领导人参观美国工人阶级社区。一位传记作者回忆道,里根曾经设想:直升机落地后,里根上前邀请戈尔巴乔夫去挨家挨户敲门,问这些居民,lsquo;你们认为我们的制度怎么样?工人们会告诉他生活在美国多么美好。29这一切将会说服苏联加入全球民主运动,进而缔造和平,因为得到被统治者认可的政府不会向邻国开战30。这正是威尔逊国际秩序观的核心原则。 里根把这一设想应用到了核军备控制上。1986年,他与戈尔巴乔夫在雷克雅未克举行峰会,提议销毁所有核武器运载系统,只保留和建设反导弹系统。这样的结果将实现里根经常强调的一个目标,即废除进攻能力,消除发生核战争的可能性;建设导弹防御系统,牵制违反协议的国家。这个想法超出了戈尔巴乔夫的想象,所以他在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上努力讨价还价,要求把导弹防御系统的试验限制在实验室里。(销毁核武器运载系统的提议无论如何也没有可操作性,因为英国首相玛格丽特middot;撒切尔和法国总统弗朗索瓦middot;密特朗会强烈反对。他们深信如果没有核武器,欧洲将无法防御,而他们的独立威慑力量则是最后的保障。)多年以后,我问苏联驻美大使阿纳托利middot;多勃雷宁,苏联为什么不在核试验问题上做出妥协。他回答:因为我们没想到里根会拂袖而去。 戈尔巴乔夫想用苏联的改革概念对抗里根的设想。可是,到20世纪80年代,苏联领导人几十年来一直挂在嘴上的力量对比已经对他们不利。运转不灵的经济模式已经支撑不了这个帝国长达40多年的四面扩张。美国虽然有分裂和摇摆,但保留了实力地位的关键要素:在两代人的时间里,它已经建立了由主要工业中心和多数发展中国家组成的非正式反苏联盟。戈尔巴乔夫意识到苏联无法维持现行路线,但低估了苏联制度的脆弱性。他的改革呼吁释放出来的力量杂乱无章,无法进行真正的改革,也打击了士气,无法继续实施极权主义领导。这验证了半个世纪前凯南的预测。 只靠里根对民主的理想主义承诺不可能产生这种结果。强大的国防和经济政策、对苏联弱点的精准分析、极为有利的外部环境,都是他的政策成功的必要条件。不过,没有里根的理想主义(有时近于藐视历史),苏联的挑战也不会在全世界都支持民主的氛围中终结。 40年前以及之后的数十年里,人们一直认为建立和平国际秩序的主要挑战来自苏联。这背后的逻辑是,共产主义的崩溃(只是想象,要在遥远的将来才会发生)将开启一个社会稳定和国家友好的时代。但事实很快表明,历史运行的周期通常更长一些。在新的国际秩序建立之前,必须先清理冷战的断壁残垣。 这个任务落在了乔治middot;Hmiddot;Wmiddot;布什的肩上。他靠节制和智慧保持着美国的优势地位。布什在康涅狄格接受了良好教育,却在美国较质朴、重创业的得克萨斯州起家。布什拥有政府各个层级的任职经验,运用娴熟的技巧处理了一系列让人目不暇接的危机。这些危机既考验着美国价值观的适用性,也考验着美国巨大实力的极限。上任几个月后,中国1989年的政治风波引发的动荡挑战了美国的基本价值取向,也凸显了美中关系对维持全球平衡的重要性。布什曾经(在中美建交之前)担任美国驻北京联络处主任,他的处事方式既维护了美国的原则,也保留了最终走向合作的前景。他以巧妙的外交手段应对德国统一,在那之前,人们一直以为德国统一会引发战争,他决定不在苏联帝国崩溃时落井下石,也使得德国统一之路更加顺畅。在这种精神指导下,当柏林墙1989年倒塌时,布什拒绝了所有提议,没有飞往柏林去庆祝苏联政策的失败。 布什终结冷战的老练手法掩盖了国内的争议。美国从这些争议中一路走来,且争议仍是下一阶段面临的挑战。随着冷战落下帷幕,美国人形成了共识,认为意识形态演变的主要工作已经完成。只要民主国家潜心帮助仍处于威权统治之下的国家进行最后一波民主转型,和平的世界秩序就会浮现,威尔逊的终极愿景就会实现,自由的政治和经济体制将会扩展,埋葬过时的对抗态势,实现更大范围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