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文学网 - 精品其他 - 世界秩序在线阅读 - 第3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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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乍看上去,叙利亚革命像是埃及解放广场革命的重演。然而,埃及剧变团结了各派力量;而在叙利亚,自古以来一直存在的矛盾的爆发,将什叶派和逊尼派之间长达千年的纷争冲突再次点燃。由于叙利亚人口成分复杂,其他族裔和宗教团体也卷入了该国的内战。根据历史的教训,他们中没有哪一个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交由他人决定。一些外部大国也介入冲突,暴行屡屡发生,幸存者到各族裔和教派飞地避难。

    在美国的公开辩论中,反抗阿萨德的起义被视为一场争取民主的斗争,与推翻穆巴拉克的情况相提并论。这场斗争应该以阿萨德政府的倒台和成立一个包容的民主联合政府告终。2011年8月,奥巴马总统陈述了这一立场,公开呼吁阿萨德辞职,从而让叙利亚人民能够行使自己的普世权利:

    叙利亚的未来必须由叙利亚人民决定,但是阿萨德总统挡住了他们的道路。他呼吁对话和改革,同时又监禁、拷打和屠杀本国人民。他的呼吁虚伪至极。我们始终坚持,阿萨德总统必须引导民主过渡,否则就让路。他没有引导过渡。为了叙利亚人民的利益,现在是阿萨德总统去职的时候了。27奥巴马讲这番话,是想鼓动叙利亚人民反对阿萨德,为推翻他的政权赢得国际社会的支持。

    这就是为什么美国假联合国之手,推动一项基于阿萨德下台和成立一个联合政府的政治解决方案。然而令人惊愕的是,其他几个拥有否决权的安理会常任理事国既不愿支持这一步骤,也不愿支持采取军事措施。同时,叙利亚境内最终出现的武装反对派几无民主性可言,更不要说温和了。

    当时,这场冲突已经超出了要不要民主的问题。对主要卷入方而言,涉及的问题与美国国内争论的焦点大相径庭。叙利亚及这一地区的主要成员不是为了民主而战,而是为了战胜对手而战。只有民主能让自己所属的派别执政时,他们才对民主感兴趣。没有任何派别赞成一个不能保证让自己党派控制政治体系的制度。对绝大多数交战者而言,简直无法想象不考虑地缘政治或地缘宗教后果,仅仅为了强制实施人权准则而打一场战争。在他们眼里,这不是一场独裁者与民主力量之间的冲突,而是叙利亚境内互相角逐的各教派和各自在这一地区的后台之间的冲突。根据这一观点,这场战争将决定叙利亚的哪个主要教派最终将主宰其他教派,并控制叙利亚残存的疆土。区域大国源源不断地向其支持的教派输送武器和金钱,并提供后勤支援。沙特阿拉伯和海湾诸国支持逊尼派团伙,伊朗则通过真主党支持阿萨德。战事陷入胶着状态后,越来越激进的团伙在战争中无所不用其极,手段极其凶残,交战各方均无视人权。

    与此同时,叙利亚的战争开始重新划分叙利亚,也许还有这一地区的政治版图。叙利亚的库尔德人在沿土耳其边界一带建立了一个自治区,日后有可能与伊拉克境内的库尔德自治地区合并。德鲁兹派和基督徒社团担心埃及穆斯林兄弟会对待少数族裔的一幕在叙利亚重演,因此不愿支持叙利亚的政权更迭,或是成立自己的自治区域。伊斯兰国的圣战者试图在攻占的叙利亚和伊拉克西部地区建立一个哈里发政权。大马士革和巴格达均失去了对这些地区的控制。

    各主要派别认为自己是在为生存而战。28一些圣战者武装派别认为,这是一场预示善恶大决战的冲突。当美国不肯出面打破平衡时,他们认为美国要么狡猾地隐藏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也许是想最终与伊朗做成一笔交易),要么不适应中东均势的需要。2013年,这一分歧达到了顶点。沙特阿拉伯拒绝接受联合国安理会的非常任理事国席位,理由是由于传统的秩序仲裁者未能采取行动,它将自行其是。

    美国呼吁世界信守对民主的支持,并在国际上以强制手段禁止使用化学武器。而其他的大国,例如俄罗斯和中国,援引威斯特伐利亚的不干涉内政原则加以抵制。它们主要从自己所在地区的稳定和本国躁动不安的穆斯林人口的视角审视突尼斯、埃及、利比亚、马里、巴林和叙利亚等国的大动荡。这些国家知道,最凶悍的逊尼派战士都是与基地组织(基地组织因伊斯兰国采用了甚至连它都认为太极端的手段而斩断了与后者的联系)结盟的铁杆圣战者,因此对叙利亚反对派彻底获胜持谨慎态度。中国称它在叙利亚这场战争中没有特别的利益,但坚持最终结果应由叙利亚人民而不是外国势力决定。叙利亚前盟友俄罗斯希望阿萨德继续掌权,在一定程度上也希望看到叙利亚继续作为一个统一国家存在下去。由于国际社会达不成共识,叙利亚反对派又四分五裂,当初旨在促进民主价值观的一场起义沦为21世纪之初的一场人道主义大灾难,导致区域秩序彻底崩溃。

    如果有一个可行的区域或国际安全体系,也许本来可以避免或至少遏制这场灾难。问题是各国对各自国家利益的看法大相径庭,维护稳定的代价又太高昂。早期外部的大规模干预也许可以把争斗各派压制下去,但若要维持局面,则需要长期的相当规模的军事存在。伊拉克和阿富汗战争后,这一选择对美国来说已不可行,至少美国不可能单干。伊拉克若能达成政治上的共识,也许还能把这场冲突限制在叙利亚境内,但巴格达政府及其区域盟友的教派意识阻碍了共识的达成。还有一种可能是,国际社会可以对叙利亚和民兵圣战者实施武器禁运。然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各自截然不同的目标使得这一选项不可能成立。倘若无法通过共识或武力建立秩序,就只能付出灾难性的非人道代价,让秩序在混乱中产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