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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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贤侄说话要注意些,什么‘长巾军’,那些都是‘长巾贼’,朝廷早晚要剿灭这些反贼!一群乌合之众,连安徽都出不了,哪能打到江苏呀。就说我们要去的扬州城,富庶天下,朝廷哪会让长巾贼跑到扬州,这不是给长巾贼送粮送钱么!” 要不是小磐昨晚亲耳听到姓许的老骗子说‘长巾军’,程卿也不会这么称呼。 老骗子私下里一副面孔,当着程卿的面又是另一种称呼,倒是很谨慎,难怪这么多年来骗了不少外地客商却没被抓去治罪。 从许老爷嘴里,程卿听说了‘长巾贼’的事。 ‘长巾贼’起于濠州,现在已经占了淮南好几个地方,他们所有人都在腰间系一条染血的长巾做标记,要加入‘长巾贼’也不难,杀一个达官贵人、士绅或富商,把死者的脑袋提着去见长巾贼,长巾贼自然会将杀人者接纳进队伍中。 “这就是投名状啊!人都杀了,想回头都不行,只能一条路走到黑,在贼窝里继续造反了!” 许老爷说起来也心惊担颤。 像他这样有钱的商人,也是长巾贼要杀的对象啊,这就是为何运粮去淮南可赚五倍利,许老爷却心动不敢行动的原因。 程卿和俞三沉默。 谷宏泰摸了摸自己脖子,妈的,淮南那边也太可怕了吧? 咦,他不该怕啊,就算遇到长巾贼,他现在可是“小厮”,不是靖宁伯府的小伯爷,并不是长巾贼要杀的对象哈! 谷宏泰正庆幸,听见程卿问许老爷可知道长巾贼有多大规模,许老爷不敢确定: “有人说两万,有人说五万,还有说十万人数的!” 俞三皮笑肉不笑:“淮南有那么多达官贵人可以杀?” “淮南的达官贵人能跑的都跑了,长巾贼捉不住达官贵人就捉达官贵人家的奴仆,说大户人家的奴仆狗仗人势,杀了也能算加入凭据!” 许老爷的话让谷宏泰脖子都凉透了。 他妈的,还有没有王法了! 谷宏泰脸都白着脸,连小厮都杀啊? 俞三见程卿不说话,冲着许老爷歉意一笑:“我表弟是家中独子,姑父姑母都疼爱,没听过这些事。” 俞三的意思是许老爷讲的太吓人,把程卿吓到了。 不过问题不大,程表弟一派天真,不出半个时辰肯定就忘了害怕。 俞三把程卿扯到船舱里“安慰”,许老爷嘴角抽搐。 这个程少爷,真是太不中用了。 这大概会是自己最容易得手的一次了吧? 许老爷在考虑,可能不用走到扬州,自己就能把程少爷的银子骗到手。 莫得挑战性,有点高手寂寞的感觉,哎! …… “淮南的形势坏成这样,朝廷不派兵围剿?” 进了船舱,程卿脸上的呆气就不见了。 她一开始还觉得流民作乱是被逼的,是活不下去了铤而走险。 现在听说加入‘长巾贼’的投名状,程卿只感觉一阵恶心。 祸害一方百姓的贪官污吏该不该杀? 该! 程卿一惯信奉的是在其位谋其职,朝廷给官员的俸禄不低,又默许了各种的孝敬存在,程知远做个小官都能养活一家人,还积攒下几百两银子,其他官员的生活只会更优渥。 贪财就算了,还要祸害一方百姓,这种官不杀留着干啥。 同理,动不动就夺人田地,逼着穷人卖儿卖女,看中穷人妻女长得漂亮就抢回去凌辱的……这种为富不仁的富绅豪强,同样该杀! 但也不是所有当官的都坏,所有富人都为富不仁啊! 有为民请命的好官,也有修桥铺路的富绅。 ‘长巾贼’是一概不论,见官杀官,见到富人杀富人,不分青红皂白到了连人家府上奴仆都不放过! 诚然有一部分豪强家会蓄养恶奴当打手,这些恶奴狗仗人势助纣为虐,但更多给人做奴仆的,都是像小磐这样被家人卖掉,或者像武大、武二那般走投无路的普通百姓。 程卿一脸怒容,俞三反倒很冷静。 “朝廷当然有派兵,安徽卫所的驻军一直在和长巾贼周旋,不过长巾贼狡猾,绑上长巾贼的标志巾带是反贼叛逆,解下巾带又成了普通的流民,他们以濠州为据点,又占据了皇家祖陵,朝廷派兵围剿他们难免缩手缩脚。” 程卿一脸惊讶,有点不太认识这样的俞三。 “你早就知道?” 大家一起南下,程卿知道的可没俞三多。 不过想到俞三锦衣卫百户的身份,程卿又了然。看来每次船队靠岸,俞三是和当地的锦衣卫有联络的,锦衣卫的密探遍布全国,相互之间如何传递消息外人不得而知。 俞三没回答就是默认,程卿立刻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五皇子知道吗?” 第441章 :好战分子(补5更) “五皇子离京时不知道,到山东德州时就知道了。” 俞三没说是不是自己告诉五皇子的。 程卿沉默。 这是赈灾吗? 分明是去淮南送死。 大皇子和二皇子当时激烈反对五皇子到淮南赈灾,现在想来也非常可疑,若不想五皇子立功,他们完全可以代替五皇子来淮南啊! 倒是更像是怕五皇子不来淮南,才以言语相激,不让五皇子反悔请旨,添柴加火,一定要让五皇子来淮南! 恐怕五皇子离京那一刻起,对京里那些知道内情的人说,五皇子已算必死之人了。 长巾贼杀濠州知府就是反了,但长巾贼具体有多么凶残,京城却没有多少人知道,淮南这边用八百里加急上报京城,别的朝臣不知道,皇帝和内阁难道也不知? 不可能,淮南不敢瞒下这么重要的情报! 梅大人也在内阁,梅大人肯定知道情况有多严重,所以谭京崖去找梅大人,说要去淮南,梅大人没同意。 当时程卿在梅府正好碰见谭京崖和梅大人因此事而僵持,梅大人问程卿的意见,程卿说自己若是接到皇命也愿意去淮南,梅大人特别生气,把两人骂了一顿赶出了府。 现在想想,梅大人会那么生气,应是知道了淮南的形势恶劣,不把话说重一点,程卿和谭京崖都不会放弃去淮南的想法。 梅大人是在保护她和谭京崖! 梅大人不像章侍郎,章侍郎是为程卿出了三分力,必须让程卿领七分的情,默默爱护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在章侍郎身上,梅大人却与章侍郎截然相反,他为学生们做的事都很低调——可惜梅大人白骂了程卿一顿,程卿不懂淮南的凶险就被召进宫中,皇帝当着众人问程卿可愿去淮南,程卿又岂能拒绝? 皇帝那样问,也没人会拒绝。 从皇帝嘴里说出来的问句,其实就是肯定句,是圣旨,一般人谁能和皇帝讨价还价,皇帝那话问出口,程卿就必须来淮南。 唉。 她还以为皇帝开始看重五皇子了呢。 结果在皇帝眼里,五皇子仍然是可有可无,可以舍弃的儿子。 程卿还自视甚高,以为皇帝看重她这个六元及第的状元……其实也就那样吧,她还没时间成长为皇帝不可缺少的左右臂膀,吉祥物的作用更大些。 如果皇帝连亲儿子都能牺牲,程卿这个吉祥物虽然难得,没了也就没了,皇帝可以再找下一个‘程卿’。 意识到这些,程卿半晌没说话。 她犯了一个99%的人都会犯的错误,自视甚高,以为世界缺了自己就不能转了,所以知道淮南赈灾有危险,却对危险的程度严重低估——人很难清醒认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的价值,程卿好不容易清醒了,心中的失落和郁闷可想而知。 从俞三视角,程卿知道了淮南的形势后,眉头拧了,眼里的光一点点暗淡,双目无神,似乎完全陷入了悲观的情绪……俞三看了很不舒服,这可不是他认识的程卿! “你害怕了?” “你怕什么,淮南的形势再坏,你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提笔写文章行,行兵布阵一窍不通,不会让你和长巾贼正面相遇的!” “我瞧着五皇子就不怕。” “长巾贼是一群乌合之众,根本打不过朝廷的精锐部队,若不是他们占据了皇室祖陵,让朝廷围剿时有顾虑,这点点叛乱,还没等赈灾的船队到淮南早被平息了!” 程卿的伤感,被俞三一句接一句的全赶跑了。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五皇子肯定也怕,但对五皇子来说,恐惧与诱惑是并行的,他想争储,想做下一任皇帝,又是离开了京城才知道淮南形势有多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也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去淮南!” 五皇子的冒险和可能得到的收益是成正比的。 争储本来就血雨腥风,从五皇子不想再默默无闻,主动与皇后亲近,渴望继承大统之时起,必然已经做好了直面血雨腥风的心理准备。 人家拿命赌,赌赢了可能就坐上了皇位。 程卿也在拿命赌,输了死在淮南,赢了也就升升官……问题是程卿就算不来淮南,也会升官啊,就是稍微慢些。 付出的危险是同样的,收获的好处却根本不能比,程卿心绪能平静吗? 俞三都给气笑了: “所以你不是害怕,是觉得……觉得不值当?” 俞三噎了半天才找到合适的形容词。 他还以为程卿心怀大义,为了淮南的灾民们,早就做好了坦然赴死的准备呢。 可这才是程卿啊! 不是程卿变了,是自己给程卿添加了美好的品质——俞三尴尬,他以前都是在拼命从程卿身上找缺点,现在却忍不住主动把优点往程卿身上套,忍不住去美化程卿,他真是病得不轻。 程卿也是,干嘛要戳穿这样的光环,让他继续误会不好么。 俞三尴尬又不解,程卿却用疑惑的眼神看他: “别说我和五皇子怕不怕,你呢,就一点都不怕?” 俞三挺了挺胸: “怕,怎么不怕,小爷只怕淮南那些长巾贼太经不起打,让小爷没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年轻人的血性,年轻人的阳刚气息,都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