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节
原霁咬牙:“别真的把我当动物一样撸!” 关幼萱心虚地想收手,但她大着胆子睁眼说瞎话:“我没有呀!” 原霁抬头,似笑非笑地看她。但他实在被她揉得太舒服,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便也懒得起来和她计较。而正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动静,姆妈在外扬高声音:“二郎,您来看我们七郎了啊——” 关幼萱感觉到窝在自己怀中的原霁身子一僵,少年郎一个哆嗦,就屁滚尿流一般地从她怀中滚了下去,摔到地上。但是原霁也顾不上这些,跳起来就往里舍的床上跑。 他回头对关幼萱龇牙,警告她:“千万别说我醒了!” 关幼萱迷惘。 原霁怕她说漏嘴,在跳上床裹上被子的时候,抓紧时间教自己的夫人:“我二哥最爱打我了,最恨我懒洋洋没骨头一样让人伺候了。你赶紧把瓜子皮、果子皮收一收,收不了就说是你吃的,可千万别说是我……不然他揍我。” 关幼萱听到外头台阶上的脚步声,她心中惶然,自然向着自己夫君。原二哥平时那般温润的人,但是二哥打她夫君时的狠劲……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虽然关幼萱心中总不服气,总觉得自己夫君不该被打,但是自从她嫁过来,她不知道见夫君被打了多少次了……二哥哪里都好,就是太喜欢打弟弟了! 关幼萱回头见原霁吐了一地的瓜子皮、果子皮,根本没法收拾。说是她一个人吃的,原让也不信吧……关幼萱只好硬着头皮匆匆出门,原让心事重重地站在门口,正要抬手敲门,门就从里面打开了。 关幼萱笑容有点儿僵:“二哥,你来看夫君么?但是夫君还没醒……他还在发烧呢,医工说让他不要吹风受凉了。” 她言外之意,是委婉地拒绝原让进屋。 往日原让定然会看出小淑女的小心思,但今日原让心不在焉,并未注意到。关幼萱堵在门口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原让本身也没有进屋的打算。 原让低声对关幼萱说:“你照顾好七郎,七郎醒了后,凉州的军务让他不要耽误了。我出去办点儿事,可能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 关幼萱讶了一下,道了好。但是身为七夫人,关幼萱尽责地多问一句:“二哥要办什么事啊?” 原让笑了笑:“私事。” 关幼萱注意到,原让的衣裳换了,他换上了方便行动的武袍,冷不丁地在她面前有了武人的样子,不复平日那般总是一身文袍、倒茶赏雪的文人形象。 原让腰间悬剑,“十杀”立在庭院一屋檐上,静默屹立。 原让转身离开,关幼萱关上门就回屋找自己夫君。她到里屋的时候,原霁已经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原霁起身开始穿衣服:“我要去看看。” 关幼萱:“夫君!”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赞同”,原霁抬头解释:“萱萱,我二哥此人,他一生是没有私事不能对人讲的。他整个人活着,就是为了凉州,为了我……他哪有什么私事?他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们,我要去看看他。” 关幼萱:“我不同意!你受着伤,现在应该养伤。医工说你最好不要再动武了,最好不要出门了……” 原霁:“我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关幼萱盯着他,忽然开口:“那我去。” 原霁抬头。 关幼萱:“你给我兵马,我代替你出门一趟,总成吧?我不喜欢你出门,不希望你动武。在我的判断中,原二哥即便真的有什么心思,我们有兵马,也足以解决。除非他要单枪匹马去刺杀木措,才需要你动武去拦他……不然,我们根本不到你必须出门的地步!” 关幼萱:“夫君,好好养伤。” 原霁看着她,他手还搭在腰间皮革上,皮革锃亮的光,托着少年紧窄精瘦的腰身。一会儿,原霁笑了笑,坐了回去,关幼萱松口气。 -- 雪漫大道,四方银灰。 封嘉雪牵着一匹马,艰难地行在雪道上。风雪呼啸中,她忽地从马侧皮囊中抽出一把刀,身子一翻,手中长刀迎上四方扑来的官兵人马。瞬间,数十人将她围在其中。 封嘉雪沉着冷静,她从地上跃起,手中刀擦过雪地,几个呼吸间,就与周围人过了数十招。她拼着力砍杀了几人,但围着她的人紧追不放。一把刀从斜刺里飞来,砍在她肩头,力道更是撞得她向后飞倒,摔在雪地中。 封嘉雪擦掉唇角的血。 官兵们却很冷静:“云麾将军封嘉雪,她已受了重伤,兄弟们莫慌,我们很快就能拿下她,向朝廷复命。” 他们对着封嘉雪:“封将军若是有冤屈,跟着我们回长安面见圣上,何必闹成如此地步?你敢违抗圣命,公然抗婚!” 封嘉雪淡声:“没有冤屈,看不上梁王妃罢了。怎么,看不上的事,你们也管?” 官兵们见她冥顽不灵,当即也不再手下留情。他们与这位女郎追杀一路,中间不知死了多少人,终于在此将人追上。他们再与封嘉雪杀了数十招,一人抓紧机会,一脚踹在女郎手中,终于将女郎手中的刀踹飞。 封嘉雪跪在地上喘气,发青的、颤抖的手按在雪地上,她几次想起身,可惜实在没有力气。 周围人互相看看,当即一同迎上,他们手中的刀即将挨上封嘉雪时,忽听到风雪深处,急促凛冽的呼啸声越过风雪。有经验的武人当即跳开,男人们抬头,眼睁睁看着寒风中,一个青年郎君骑马而至,手持长弓。 一道黑影从天上飞下,向他们扑来。 官兵们不认识那青年,却认得这黑影,他们脸色大变:“凉州的侦查鹰!你是何人!” 封嘉雪喘着气抬眸,她冷得打颤,冰霜冻在眼睫上,恍惚得如同深陷一个梦中。在她这个虚幻的不真实的梦中,原让从天而降,跳下马,向她走来,向她伸出手。 即便在她梦中,她也未曾想过他会出现。 而他衣袍微扬,挺拔巍峨。熹微雪光中,“十杀”在空中盘旋,他一步步向她走来。 ☆、第88章 第 88 章 原让出现时, 追杀的朝廷官兵未必见得认识原让。然而凉州独有的“侦查鹰”,谁不认得? 是以,原让必须将这些人都杀光。 夜里, 原让处理完尸体, 扶着封嘉雪寻到一处猎户于山脚下所留的屋子休憩。封嘉雪状态已经极为不好, 整个人昏昏沉沉。她发着烧,并未将原让大杀四方的英武气概看到眼中。 原让扶她在屋中坐下, 看她蜷缩着发抖、明明脸颊被烧得通红、唇色却苍白干皮的样子,他心中不觉一酸。他想是发生了什么样糟糕的事,才将一个威风凛凛的女将军,逼到这般境界? 明明去年她与自己告别时, 仍是飒爽潇洒的模样。 “阿雪, 阿雪。” 封嘉雪浑噩中, 听到有人这般唤她。这把声音,在她的记忆中温和万分,让她霎时想到幼时—— 她跟随父亲去长安城中办事, 父亲教训她有点女孩儿样, 斥责她不许再和男孩儿打架。但是封嘉雪仍然招惹了原霁, 她看到原淮野身边那个锦袍玉容的小子, 便不顺眼。 她以为自己如逗弄其他长安贵族小郎君一般,让那个小子见一见天高地厚。原霁那时候个头还很矮,年岁比她小,力气也没她大。封嘉雪长大后多少次好笑, 想自己怎么会那般欺负一个小孩子。 说来说去, 不过是因为原霁左边一个原淮野, 右边一个原让, 让她嫉妒罢了。 封嘉雪招惹了原霁, 打架也不算打赢,毕竟小狼崽子无论如何都不认输。封父拖拽着封嘉雪去公主府上道歉,拿鞭子抽她,封嘉雪一声不吭。 那时,便是原让出现,他蹲在跪在庭院中的少女面前,拿着帕子给她擦脸,笑:“阿雪,你怎么这般倔?痛不痛?” 之后,封嘉雪跟着原让玩了几日。她和原霁争抢原让的宠爱,原让心里分明偏原霁很多,让封嘉雪落寞万分。但是回过头的时候,原让对她笑一笑,夜里跟她谈心,替自己弟弟说话…… 抱着膝盖独坐的少女心想:分明他句句向着他弟弟,可是打过架后,只有他会来问她疼不疼。 她家中兄弟觉得她是怪物,怎么会疼;她父母头痛她怎么是个野小子性格,就期盼她会疼,好不要打架拿起女红来。 这些年来,封嘉雪走得很寂寞。 -- 封嘉雪迷糊着颤声:“我好冷。” 原让将炭火搬过来,思量一二,他让站在屋外树上的“十杀”去巡逻放哨。“十杀”走后,原让迟疑一下,还是扯开了女郎的衣领,将她衣袍向下拉一分。 他不敢多看多余的地方,垂下眼,将她拥入自己怀中。他前胸贴着她后背,将自己身上的热源传给她。同时,他手贴于她心口,徐徐地,将源源不断的内力传入她心口。 正是这般的内力消耗下,封嘉雪渐渐有了知觉,身体也暖和起来。她睁开了眼,神色不动,眼睛已看到贴在她心口的那只郎君修长的手。他的手很瘦,骨节微凸,指腹间还有些薄茧。 习武人都是掌心有茧,只有他这种弃文从武的人,才会指腹有茧。 后颈耳际处,男子的呼吸,一次次地拂在耳上。 封嘉雪没有动。 她知道后面的人是谁。 后面的人也没有动。 都是习武人,封嘉雪一睁开眼,原让就知道她醒了。他并未松开她,手仍贴着她心口,给她传内力。二人以这般后拥的姿势搂于一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如何亲昵。 封嘉雪垂下眼皮,轻轻挣了一下。 原让声音微哑:“别动。你身上太冷,撑不住的。” 封嘉雪淡漠道:“我身体没问题,我之所以冷,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吃上两顿肉,将血补回来便好。二哥不必在我身上浪费内力。” 原让惊疑:“失血过多?我……” 他犹疑着说:“我并未见你身上有多少伤口……朝廷追杀你的官兵,武力应该不足以让你大量受伤。你是哪里的失血过多?” 封嘉雪顿一下,扯嘴角:“你将我全身看了个遍?” 原让一滞,登时说不出话。 封嘉雪闭目,她手抓着他的手,将他的手从自己心口移开。并非害羞,而是不必如此耗费内力。只是她抓住他的手时,不禁轻轻一颤,那像是来自灵魂深处的依恋。她抓住他的手,便不舍放开。 原让也感觉到了。 他低声:“阿雪……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说,有什么难事,都请我帮忙么?昔日你常与凉州写信,为何这一次,我让‘十杀’找你,你却已不在益州……为何这一次的事,不请我帮忙了?” 封嘉雪:“因为我要抗婚,不想做梁王妃。请你帮什么忙?你是凉州兵马大元帅,你难道要反朝廷,来帮我么?我当不起你这么大的恩情。” 原让沉闷半晌,低声:“对不起。” 封嘉雪道:“不用对不起,我抗婚与你无关,我只是单纯不想做梁王妃。我不做梁王妃,也没想做西北兵马大元帅的妻子,抗婚不是为了你。二哥不必自作多情,觉得自己对不起我。” 封嘉雪:“我不否认对你的爱,但我之情爱,收放自如,本就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我自己选择的,我不怪任何人。” 例如为了生孩子,不得不远离益州。为了隐瞒,不得不逃离益州……舍弃了云麾将军,放弃了昔日荣誉,封嘉雪心中并无一丝一毫的后悔。 她是将军,她擅统筹全局。当她当日月下徘徊,沉吟着是否要为原让生下那个孩子时,她就已料到最糟糕的情况。 她想要那个孩子。 封嘉雪虽然这般说,原让却显然是不会好受,不会觉得这是真相。 他道:“……那你如何打算的?” 封嘉雪闭目,她向后一靠,他灼灼的呼吸喷在她颈上。她此时实在太疲惫,懒得照顾他的心情。她依恋着身后人的温暖,缓缓道:“逃出朝廷的追杀,随便找一山头藏起来,占山为王,当上几年山贼。过上几年,朝廷忘了我的时候,我也是独霸一方的山野小王了。” 原让怔住。 他低声问:“……不回益州当女将军了么?” 封嘉雪:“嗯?” 原让:“我本想着,凉州助你回去原来的位子上……” 封嘉雪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