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
关幼萱面一红,蓦地想到了梦中将军带着她一同骑马出城的样子。心头黏哒,迟来的羞涩让人手足无措。 关幼萱侧过脸小声:“我不想骑马。” 原霁回头,用一副“拿你没办法”的眼神看她一眼。他今日很好说话,道:“那我牵着马送你呗。” 关幼萱心中纠结,没拒绝。 二人一起牵马同行,少年挺拔,少女娇俏。这对新婚夫妻,引来凉州百姓无数充满善意的问候—— “七郎和七夫人这么早出门玩么?” “七郎,新鲜出笼的包子,你最爱吃的,要不要给你拿两笼?” “七夫人,你过来,我送你点儿茶叶。” 原霁和关幼萱一路走,就被人一路搭话,一路送礼。两人不过走过一条巷,关幼萱拒绝得困难,都有些不好意思。 早市空气清新,小摊贩早早开始生意。关幼萱偷看原霁,既想他的人缘真好,又纳闷他居然对百姓们的热情无动于衷。 可见他已习惯。 原霁走了几步,忽然想起来:“论理说,出嫁三天后,我应该带你回门的。” 关幼萱吓一跳。她现在都不想和他过了,正心虚茫然,哪里还想要回门? 关幼萱赶紧打消他的念头:“不用的。我家在姑苏,并没有回门的习俗。何况我阿父和师兄临时在这里,日日都能见到。改日我带你见他们一面喝个茶便好,倒也不用专门上门。” 原霁回头,怀疑看她片刻。关幼萱感觉到自己在他的审视下全身僵硬,想要逃跑。 他半窺半探她片刻,才疑惑道:“真的么?凉州和姑苏的习俗,差那么多?” 关幼萱肯定点头。 原霁便相信她了——关玉林是有名大儒,关玉林的女儿必然也饱读诗书。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关幼萱见他这样好说话,又忍不住生起愧疚感。她左右望望,忽然扯扯原霁的袖子,让他不要走了。 原霁疑惑停步,见关幼萱跑回卖早点的那一大片摊位中。隔着距离,原霁都听到她声音娇娇脆脆、宛如唱歌的与人讨价声。 一会儿,关幼萱抱着一油纸包子、一油纸胡薯回来。她被烫得面颊绯红,轻轻蹦了两下,抱着食物的手臂也轻轻发抖,却坚定地不敢松开。 关幼萱着急地:“夫君,你快拿走,我好烫呀!” 她又小小跳了两下,跳在他修长的影子里。他的影子罩着她,她跳不出五指山。 关幼萱蹦了半天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她银鱼般的睫毛上沾上一点尘埃,她迷茫地眨眨眼。 又眨眨眼。 眨不去尘埃。 太……可爱了。 原霁指尖不受控制,他手捏住了她的下巴。他低头凑近她玉湖一样的眼睛,轻轻吹一口气。 关幼萱:“哎呀!” 她一叫,声音又脆又甜,像沙漠中第一滴露珠。那是懵懂无意间设下的陷阱,勾魂摄魄,夺人性命。原霁的后背顺着脊椎骨,迅速掠起战栗的麻麻感。 原霁口干舌燥,连忙移开手去接油纸包。他掩着紊乱心跳,嘟囔:“别乱叫,给你吹灰而已……你别踩我影子!” 关幼萱恍然大悟,害羞不安:“影子踩不坏的!夫君你对我真好,还帮我吹灰。我买包子和胡薯给夫君做早点,好不好?” 原霁晕晕乎乎,被她软甜的嗓音灌得宛如云飘。他自己不知道的时候,他眼睛里带着笑,豪气万分:“我并没有生你的气。” — 原霁恢复了生气,雄赳赳地将关幼萱送去关家人所住的府邸。他还坚持要进去拜见岳父,被关幼萱劝说“不要误了去军营的时间”,小七郎这才走了。 关幼萱去见自己阿父和师兄,又找到机会和师兄独处。 她扭扭捏捏地问:“师兄,如果我发现自己嫁错人了,我还能跟着你们回家么?只是如果哦,我并没有说我真的嫁错人了!” 裴象先眉心一跳,哑然沉吟。 这是他和老师最期待的一幕,但变数如此快——让人怀疑真实性。 裴象先含笑:“自然可以呀。不管旁人如何说,师兄是一直等着你回家,陪师兄种种树养养花。” 关幼萱呆住了,她权衡半天:“……可我不想种树养花呀。” 裴象先微笑:“那些并不重要。我只是好奇,你为何会有自己嫁错人的想法?是你不喜欢七郎了,还是他婚后欺负你了?” 关幼萱蹙眉,心中害羞,想自己怎么好意思告诉师兄,理由是“七郎不喜欢我”。梦中的七郎过了那么久都不喜欢她,现实中大约也差不多吧。 关幼萱给出一个理由:“他不陪我玩。” 裴象先:……也许是他不懂少年少女那过分单纯的爱。 — 原霁这时身在军营。 漠狄与凉州开战,军营中气氛沉重紧张,将军们进进出出地听原让调遣。而原霁反正上不了战场,他就在外,跟人四处炫耀自己油纸里包着的包子和胡薯。 原霁拿着油纸包走遍了整个军营:“看一看,这是我夫人给我的!” 众人好笑,看出他的兴奋,便也都陪原霁混玩,不停地夸原霁新婚幸福。 束翼偷偷跟原霁说:“你还不吃?你的包子都凉了。” 原霁不在意:“还有谁没看过我的包子?” 束翼:“……” 蹲在路边漫不经心咬着胡馕的老兵们看着原霁笑,他们和原霁开玩笑:“七郎魁梧健壮,小七夫人真是辛苦了。你有没有累到你夫人啊?” 原霁心想累什么!关幼萱活蹦乱跳的! 但他从小混军营,他当然听懂了老兵们暧.昧的调戏。 束翼别头,不忍心看七郎耍骚。原霁却招呼听八卦的人,兴致勃勃:“那自然是!我可厉害了,我让她……” 他眸子忽然一暗,因看到了曾经见过的人影。他断了自己的话头,跟束翼交换一下眼色。原霁随意笑:“我找我二哥吃早膳去。” 他抱着油纸包抬步便走,身后人摇头:“肯定是又找元帅炫耀他的包子去了。” — 原霁和束翼交替换位,躲过了卫士们的眼线。他身子轻飘飘地贴着包头帐篷,听里面人的谈话。 原霁方才看到的人影,是曾经他亲自出城捉回来的来自并州的几个老兵。他对这些过目不忘,压根不怀疑自己看错了人。 果然,原霁听到里面原让和这几个人谈话,说起的是粱王是否派了许多像他们这样的军人来凉州,是否让他们做了细作,通敌漠狄。 原让怀疑原霁新婚之夜,漠狄来犯,并非意外。 原让冷冰冰:“我已捉拿了许多像你们这样的并州军人,向粱王通信,让他给个说法。” 几个军人下跪,道:“元帅息怒!我等奉粱王之命进入凉州,只是想和西域商人招兵买马。因为殿下是皇亲国戚,怕引起陛下猜忌,才行事隐晦,不想犯了凉州的忌讳。 “但我们绝不敢叛国通敌!” 原让沉声:“我会找证据,也等着粱王殿下的回复。凉州今年才开战,若是因你们通敌的缘故……我会向长安写信,即使是粱王殿下,也别想混过此事!” 几人更是磕头磕得厉害,哀求元帅饶命。 — 原霁离开了二哥的军帐附近,漫无目的地在营地中行走。 他想着自己听到的消息,想到粱王的不安分……粱王不安分,害到了凉州,凉州怎么向一个皇帝亲弟弟要说法? 青萍马场一战,开始得确实疑点重重。 青萍马场的马种当然重要,但是玉廷关更重要。漠狄是笃定自己破不了玉廷关,才退而求其次? 不对吧。 “少青,他们玩马球,问你要不要一起。”原霁回头,看到跟自己打招呼的,是李泗。 李泗斯斯文文地过来,顶着一张秀气面孔将他打量一番。李泗笑道:“看你婚后,也没什么变化嘛。” 原霁蓦地勾住李泗的肩,将李泗扯到一边。 原霁:“我觉得玉廷关下面有点问题,但我不带兵,我二哥也不让我乱跑。你去巡查的时候仔细看一看——漠狄人舍玉廷关而选青萍马场,我总觉得不安。” 李泗:“你这话昨天不是就跟元帅说过了么?那几个守着玉廷关的将军还觉得你多管闲事,差点跟你打起来。” 原霁嗤笑:“一群井底之蛙,什么也不懂。” 李泗便笑,没说小七郎自己都没去玉廷关玩过几回,有什么脸说人家那些将军? 他口上答应:“好,我替你仔细看看。” 李泗抬头看看灰暗天色,再次问原霁:“你去打马球么?” 原霁摇头:“我有旁的事做。” — 李泗以为原霁是要去玩别的,便也没多问。他和赵江河都领兵作战,春日战事频繁,他们没空和原霁混玩在一起。 李原霁并没有去玩。 原霁跟原让谈过后,拿了一份名单,一个个地去拜访那些死去人的家舍,将朝廷的抚恤一一下发。 原霁手中的名单,是青萍马场那场战争中死去的人。 上午时天灰蒙蒙的,下午时下起了暴雨。 关幼萱与家人玩了半日,她与侍女回府半道上,天降暴雨。侍女们护着关幼萱,说去买伞躲雨。 几个女子撑着一把伞,瑟瑟地抖着。一个侍女指着前方商铺屋檐下的一排人:“夫人,咱们也去那里吧。” 关幼萱说:“等等。” 她迟疑:“我方才好像看到夫君了。” 她让侍女们去躲雨,自己撑着伞,按照自己将将看到的马行的方向走去。她上午时来过这里,记得那条道的尽头是一家民宅。 原霁和数位武士骑马去那个方向,他们又没带伞,关幼萱想着既然看到了,何不送把伞给原霁? 不过这么大的雨,他又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