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节
这时也越发能看到林缚当初筹划并与汤顾一起掌握津海粮道的妙处来,大越朝几乎半条命维系在津海粮道上,那些对“猪倌儿”嗤之以鼻的清流士子,相比较他真是云壤之别。 这会儿有人从外面传信函进来,林缚在议事堂直接拆开来,也不瞒堂下诸人,说道:“哦,总督府及江东兵部的文,要我立即去江宁议事去。南边、北边的局势都急啊,既然收到文,我也不能耽搁,午宴的事情,我就叫致庸、陈雷、书义、书堂他们代陪了……” 形势如此,宋佳心想岳冷秋再怎么看林缚不顺眼,也不得不重用林缚了,听着脚步声,见林缚从前面转过来,起身要给他行礼。 林缚挥了挥手,说道:“我即刻动身去江宁,骑马过去。你若是不介意故地重游,可以带奢姑娘随君薰她们坐船去江宁……让奢姑娘出去散散心也好,对身体有好处。” 骑马很辛苦,但比乘船逆江流而上快一些。 崇州局势已定,但是浙东以及北边的局势都十分的危急,在信路阻绝,江宁作为南都,六部建制又全,自然要发挥应有的作用出来,江东左军的战功,甚至都可以由江宁兵部核计。林缚也是想早早赶去江宁,有什么好处,赶在前头总比落在后面要好。 卷七 山河碎 第1章 江宁风月冷无边 (第1更,求红票,再码一章睡觉) 寒风萧瑟,冷冽如刀,摧折陌上枯草,黄叶和尘飞旋,阴云又密又低,似有雪意,马蹄声混着铃镝击响,偶尔有行人经过,看到玄衣玄甲的马队过来,也赶紧避到路旁,避免触了霉头,又觉得马队前头那个穿青甲的将领好是威风。 看到曲阳镇西街的坊楼,离东华门就不足二十里了,南边是龙江湖,当世规模最大的龙江船场便设在那里。 林缚勒住马缰,看了看身后的马队,跟赵虎说道:“歇一歇脚,不能让马累疲了……”翻身下马来,将马交给身后的护卫照料,他往曲阳镇里走去,赵虎忙带了几个人跟上去。 曲家给端了窝,占据地利的河口镇崛起,曲阳镇就逐渐没落了。但不管怎么说,作为江宁二十四镇之一的曲阳镇,也不可能在一两年间就失了元气。即使外地来的商户少了,但是此时的曲阳镇还颇为繁华,向晚时分,街楼挑出蒙红描绿的灯笼来,发出昏朦幽昧的光芒。 林缚在离开崇州前,收到李卓从蓟镇捎来的信函。 李卓在信里没有多说蓟燕边事,只说他手里还有些许兵马可用,言外之意是说晋北还有陈芝虎镇守,要林缚无需念挂北边战事。李卓在信中分析豫东民乱时,认为西进川东、秦陕的流寇很可能会在近期内转战豫西,与豫东北、鲁西北的叛军合股,将成大害,将比奢家据闽北、扰乱浙东之祸还要猛烈——李卓在信中没有将意思说透,但林缚猜到李卓信中的意思是要他带兵去中州参与剿匪事。 当前的迹象,东虏在大同北面集结有大兵,战事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大同诸路兵马有六万余众,虽然堪用的不多,但陈芝虎有两万精锐在手,守住大同的问题不大。只要大同这一路不出大问题,东虏未必敢绕过大同直入晋中洗掠。 七大寇转战豫西,与济南叛军葛平合股,算上陈韩三势力,就成九大寇了,确实是个大害。 林缚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他在崇州时没有给李卓回信,他也不知道怎么在信中跟李卓解释自己的想法。 回信分析一下浙东局势,假装理会不了李卓在信中暗示的意思?林缚心里暗道,也许只能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来劝服自己的。 东街有几人骑马过来,是张玉伯、柳西林与几名骑兵过来,林缚站在街心等他过来,笑问道:“该不会将我逮了个正着吧?” “算着时间,也猜你们应该走曲阳镇,便过来看看,”张玉伯下马来,笑道,“要是等不着,曲阳镇也有好酒好菜,总不会白走一趟。” 故人相见,将心间阴霾荡去稍许,也不焦急骑马进城,林缚与张玉伯、柳西林便在街边选了一家茶肆略谈时局。待马匹歇回力,再进城直接到顾府去。 *********** 林缚骑马走得快,要先赶到江宁议事,女眷坐船逆流,看这风势也不利,还要拖两三天才能到——不管怎么说,林缚都是首次回门省亲的新姑爷,顾府为他的到来自然也是提前就张灯结彩。 林缚先在大堂给顾悟尘、顾夫人行过礼,众人再一起到后园的角亭里用餐,也无他人,就赵勤民、杨朴、张玉伯、柳西林几个顾悟尘最亲信的人,别的一些人也不在江宁。 “浙东局势虽急,但是鲁西北三十万民夫逆乱为贼对朝廷震动更大,还好淮口的信路未断,能及时收到朝廷的处置,”顾悟尘将最近几天来的势态发展说给林缚听,“朝廷使岳冷秋率长淮军北上剿匪,江淮总督其权不改,兼督中州、山东剿匪事,他的请罪折子上的正是时候,朝廷这时候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来顶替他的位子,在豫南也只有长淮军可调……” 林缚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也不说什么。 顾悟尘到底是有些心不平,说道:“长淮军在濠州是打过几回无关痛痒的胜战,但是洪泽寇是主动撤出濠州,岳冷秋也能腆着脸以大功自居,甚至暗中使人称长淮军为岳军,当真以为朝廷所立近四万长淮精锐是他的私兵……” 林缚倒想起另一个时空的岳家军来,倒像是在附和顾悟尘的嗤鼻一笑,仅仅打败几股流民叛乱武装,证明不了什么。不过林缚还不相信岳冷秋根基未稳之时,就敢拿长淮军以岳军自居,这么说多半是顾悟尘对岳冷秋怀怨甚深的缘故。 “调宁海镇军入浙,宁海都尉孟义山改任两浙提督,擢董原为两浙宣抚使兼督兵备事,”顾悟尘说道,“董原不声不响的,我们确实疏忽了……” 董原率了十营精锐进浙,又有兼督兵备事的名义,便有以宣抚使节制提督及诸将官的军权,就差总督头衔了,这也是资格稍浅的缘故。 林缚不想在董原的问题多说什么,问道:“那空出来的维扬知府谁来补上?” “沈戎,”顾悟尘说道,“董原与岳冷秋的荐书同时抵京,这显然是密谋已久的一桩交易……” 林缚转念想起李卓这次给他的信里未曾提到董原,甚至也没有对危急的浙东局势说什么,一方面是相信林缚会有更准确的判断,另一方面也许是对董原有所失望的缘故。 董原虽出自李卓门下,但林缚几乎没有跟他打过交道。 就像当初邵武镇军在济南能给岳冷秋拉走近一半的兵力一样,林缚也不会认为董原出自李卓门下,就一定跟李卓一样对朝廷忠心耿耿。 事实上从董原在维扬执行期间的诸多事能看出他也是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物。不过董原能抢走一步,先提兵去浙东,也是他眼光、能力过人。 浙东势态不明,奢家直接出兵的迹象非常明显,浙兵大溃,仓促起兵驰援浙东实际是祸福掺半的事情。要是顾悟尘有胆气,直接东阳乡勇绕过江宁西南走陆路直扑湖州,动作就未必比董原慢——事实上,顾悟尘那时比谁都清楚江东左军在嵊泗诸岛所取得的战略优势。 可惜顾悟尘当时做的是相对保守的决策,是希望东阳乡勇乘船而下,走平江府进入浙东,即使是猝然遇敌,也有江东左军在侧援应,不至于成为孤军。 机会只有一次,错失了就不会再来,没有什么好可惜了。 董原能不能在浙东站稳脚,也看他有没有能力钳制住奢家在浙东扩张,当然也与虞万杲能不能在闽北牵制住奢家主力有关。就当前的势态来看,董原很可能只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能在钱江北岸组织防线了。董原手里除了六千维扬军,也就五千宁海军以及数千残兵能用。 “虽无荐书,朝廷倒也知道东阳非庭立不能主持,拔擢庭立出任东阳知府,”说到这里,顾悟尘脸色和缓一些,也非没有他们这边的好处,“我将改任江宁兵部左侍郎,参江宁守备军事,督江防事,分辖江宁水营,起用余心源为江东按察使……” “皇上也倾向迁都了啊!”林缚微微一叹。 “……”顾悟尘点点头,肯定林缚的猜测。 这也不难猜。 陈西言打下去之后,余心源为吴党之首,若是江东的人事完全掌控在张协之手,余心源没有出任江东左按察的可能。 若是皇帝决意迁都江宁,必须要拉拢地方势力以为立基之后盾,自然不会任张协等楚党打压吴党势力。 说不定也有陈信伯与李卓、郝宗成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顾悟尘去分程余谦的权,这点宋佳倒也有猜中。比起江东左按察使来,江宁兵部左待部,参江宁守备军事兼督江防事辖江宁水营,在这个局势,可以说实权要大得多,但是江宁水营在李卓手里都没有调教过来,顾悟尘只有节制的名义,能掌握江宁水营的几分实权,现在还真不好说。 “关于你与江东左军的战功,有特旨传到江宁,等你过来再宣读。内侍省过来传旨的局郎是刘直,与你也认识,不过他给岳冷秋留在总督府里,你明天再去接旨不迟。里面什么内容,倒也不难打听,”顾悟尘说道,“爵加一级,封津海县子,你再努力一把,封侯不远矣;授擢宣抚使司左参政,兼知崇州县事,兼靖海都监使,特旨里还特许靖海水营从江东左军分置,将宁海镇水营残部编入……朝廷对你也是皇恩浩大。只不过宁海镇水营那些残兵已经给分得差不多了,只有十几艘堪看得上眼的战船跟些没人要的老卒给你留着,不过宁海镇水营额定的粮饷以后会如数拨给靖海水营,每年能节约你四万两银子,但也只有这么多了。” “的确是皇恩浩大……”林缚也是微微一怔,没想到朝廷这次会对他这么慷慨,爵加一级倒也无奇,增加两百户食邑罢了,多几十两银子的食邑钱,没有谁会看在眼里,但是宣抚使司左参政是实打实的正五品职事缺,可以正式的对郡司事务发表意见,与崇州宣抚特使韩载这个右参政平起平坐。又将吴梅久踢掉,兼知崇州县事,可以说是正正式式的对崇州大权在握,将靖海水营从江东左军序列中分置出来,并将原宁海镇水营的粮饷转拔过来,是明确以靖海水营代替宁海镇水营在江口的地位…… 不过想想也不难明白,内河漕运短时间里已无恢复可能,仓促迁都也不是老谋之算,津海粮道自然要全力保住。 如今民变有危及淮水的趋势,漕粮弃淮口从江口出海,甚至要便捷得多,毕竟漕粮产地集中于扬子江两岸,更易顺江而下出海。 津海粮道北端有林续文守津海,中端有汤浩信坐镇青州,南端只能依赖林缚护江淮海路,而且还要依赖林缚牵制奢家东翼,减轻陆上压力,没有一点好处怎么行? 第2章 锦上添花事 (第二更,凌晨了,红票呢?) 顾家有子嗣,新姑爷又非入赘,就不能留在宅子里过夜…… 林缚两年前在江宁城里置办的宅子还留着,是他在江宁的私业,他率带着赵虎等近随护兵住进簸箕巷的集云居。 集云居也非当初的规模,林缚将集云居南边的三进宅子都一并置办下来,成为占地达六七亩的深宅大院。宅院规模大不大倒是其次,关键是与苏湄居住的柏园再无间陋,就隔着一道院墙,还打通一扇暗门。 平时大宅这边就使周瞎子带些好手住着,以备苏湄、四娘子那边急需…… 只让赵虎、周瞎子两人跟着,林缚穿过暗门到柏园,四娘子早在园子里等着,看到林缚他们过来,焦急的说道:“永昌侯爷入夜就找上门来,住着喝茶,说些无趣的话,还未曾走……” “一起过去,”林缚说道,“这道暗门能瞒过别人,还能瞒得过元归政吗?”他猜元归政是在这里等他回来,直接往前楼、苏湄会客的地方走去,也不掩藏行踪。 元归政不少护卫守在楼下,突然看到林缚与赵虎、周瞎子带刀从后园冒出来,都紧张的拔刀吆喝:“来者何人?” “呵呵,原来是林大人过来了,”元归政听到后园走动的脚步声,就知道林缚过来了,也不拿架子,人已经在二楼推开窗户望下来,喝斥随扈,“你们都瞎了狗眼了,杀东虏、杀寇兵,杀得手软、刹得名震天下的靖海都监林大人都不认得,平日怎么跟在我身边做事的?” “不晓得侯爷在此,林缚不请而来,多有叨扰。”林缚作揖道,林缚就算封爵县子,距元归政的永袭郡侯之爵还差了好几等,礼数还是要行。 “我猜得林大人要过来拜望苏姑娘,便一早在这里打扰苏姑娘练琴,要说不速之客,是我才对,”元归政笑道,示意林缚上楼来说话,“晃眼又近半年时间过去,相聚不易啊,林大人上来相谈吧。” 林缚登自登楼,才看到元锦生也是在室内,心想他回江宁的速度不慢。 苏湄坐在琴台后,盈盈而拜,眉目传情,说道:“苏湄给林大人、侯爷、少侯爷沏茶去?”便先离开,留下地方来给林缚与元归政密谈。 “锦生刚回江宁,我便将他训斥了一顿,还望林大人不以锦生年少不知事为意……”元归政说道。 说起来林缚与元锦生年岁一样,倒没有排过月份谁大谁小,但在元归政嘴里,元锦生倒成了晚辈。 林缚微微一笑,说道:“侯爷多虑了,我可不觉得锦生有做错事的地方。”他来江宁之前,便让人拿军资不可由内臣私授的借口拒绝了虞东宫庄捐军资一事。 “我家与太后虽是亲戚,但虞东的事情只能援手,诸事还得苗硕做主,苗硕这人管财还是有些能耐的,所以太后用他,”元归政也不管林缚信不信,他先做出推心置腹的样子,说道,“内臣不得私结大臣,林大人的地位今非昔比,小心也是应该。不过大家也都是心切关心江口的防守,一旦江口守不住,让寇兵闯进扬子江来,麻烦就让人头大了。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难不成为了一些忌讳,就真要将我等应承当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此时国用唯艰,我这把骨头上阵杀敌也是牵累别人,不过节俭些家用,捐些金银以赏杀贼将勇,还是做得到的,林大人不要拒绝我。” “这,这,侯爷这不是为难我吗?”林缚犹豫不决的说道。 “有什么为难的?”元归政说道,“你不言,我不语,这事谁又知道?” 林缚暗道:此时你不言,等用到我时,你还会不言?内廷风起云涌斗得厉害,而皇帝此时明显还有压制手段跟力量,梁氏又正当豫北民乱,林缚这时候当然不愿意将自己彻底的绑死在元归政与梁太后的战车上给他们当枪使。 林缚说道:“侯爷要真是一片诚心,金银粮草等军资可捐之郡司,这江东郡内,守土御寇,也非江东左军一家为之。再说前头我受了虞东三艘战船,已是有些厚此薄彼了。当然了,侯爷也无需担心虞东的安危,虞东宫庄是太后老人家的私田,地方有责任守御,江东左军便是在嵊泗战剩一兵一卒,也不会轻退的。”也不管元归政说什么,他坚持不收授永昌侯府一毫银子。 元归政见林缚泼水不进也是无奈,便与次子元锦生先行告辞。 ************ “只要他还贪着苏湄,就不怕他能跳出手掌心去;何况他还将那个小贱人收过去了。”元锦生在车厢里,想起林缚水泼不进的样子,十分的恼火,恶狠狠的说道。 “小的只是贱奴,本来就是充入教坊司的货色,给收为做小,算不上什么把柄,”元归政叹息说道,“苏湄才是正主,只是他不咬钩,又能奈他何?贪虽也贪,不然不会从顾家回来就紧巴巴的翻墙到柏园来相会,但真到紧要关头,他会舍不得牺牲一个女人?”元归政也知道虞东的事情做砸了不能怪儿子,毕竟那边还是苗硕在做主,话说出口,当场想改是来不及的。 再说梁成翼当时也在那里,谁能想到紧接着的海战,林缚会毫无悬念的将奢家的北线主力船队打了个落花流水?最关键的,还是很多人打心眼里以为林缚在燕南的成名是幸运居多。 幸运?天下哪有那么多的幸运事。 崇州童子案能不动声色瞒下两年,捅开前还不忘给岳冷秋设个套,包括江东左军回崇州驻守,立根于崇州,都是早就谋划好的事情——这才是真正的大谋之才啊! 将来迁都江宁,要是有一支精锐雄师在崇州能随时调过来策应,什么大事办不成? 林缚勒着裤腰带时送银子是最有效的,不虞林缚不收,但坏在苗硕太小气,六千两银子还拖拖拉拉不及时送去,给张晏直接反打了一耙,逼着林缚直接将六千两银捐银给拒了。 如今赏功特旨已经到了江宁,对林缚除了加官进爵,还划地分饷,示恩宠之能事,近年来之少有,林缚手里不那么紧了,有选择的余地,又怎么会轻易拿这边的银子? 元归政心里惋惜,吃后悔药也来不及,不仅不能将林缚依为心腹使用,还防止他倒打一耙,虞东宫庄几乎就在江东左军的合围之中。 “捐银郡司亦非不可,”元锦生思虑道,“直接捐银不成,我们可以捐战船,亦能到江东左军手里,虽然效果远不及直接塞银子,但也能将他的胃口先养着,怕就怕将他的胃口养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