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节
他忽地曲起一条腿,膝盖支起雪白的长衫。然后也是这样,背抵着墙壁,半闭着眸子仰起脖颈。 而尘不到却侧俯过身,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喉结。 …… 闻时忽然抓住谢问的手,问道:“洗灵阵会让你看见我做过的梦么?” 谢问:“不会。” 闻时迟疑片刻,紧攥的手指微微送了一些,但没有放开。 谢问眸光动了一下:“怎么了,你梦见过什么?” 闻时的呼吸被喉结上的吻和突然想起的梦境弄得有一丝乱,他紧抿着唇一言不答,肩颈却轻微起伏着,剩余所有都掩藏在黑暗里。 谢问想看看他此时会有什么样的表情,于是抬手按开了屋里的灯。 陆家用的还是老式的白炽灯,忽闪了两下才亮起来。 那一刻,他看到闻时表情依然绷着,脖颈却漫起了大片浅淡的血色,喉结尖处尤其红得厉害。 “真的看不见?”就连嗓音都还是低沉冷淡的,“你发誓。” 就是内容有点凶。 “发誓。”谢问顺着他的话,说完又道:“但我更想听听了,什么梦?” 滚。 闻时一边觉得这人的追问都是故意的,一边又有点迟疑…… 毕竟在他眼里,这人始终是那副不落凡尘的仙客模样,延续了一千多年,说不定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梦。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答,又绕不开,索性把灯拍熄了,去亲谢问的唇角。 “雪人。”谢问枯枝似的指尖挠了一下他的下巴颏,在间隙里问道:“你这是……强行绕开问题?” “没有,你闭嘴。” 某人有点恼羞成怒了,刚要堵过来,就被谢问轻捏着下巴,低声说:“那你张一下。” *** 隔壁屋里,老毛瘫痪在沙发上,看上去一把年纪了,还紧紧搂着一个靠枕,眼神空洞,颇有点空巢老人的意思。 夏樵也很空洞,坐在床沿搂着床柱,默默消化着他刚刚得知的消息。 唯有卜宁,斯斯文文地站在床边,试图把周煦搞出来。 他说:“师弟和师父都在隔壁,这屋子虽然陈旧质朴,但建得很用心,墙很敦实,听不着咱们屋的声音。你放心出来说话。” 周煦毫无声息。 卜宁叹了口气,苦口婆心:“我师弟虽然看着冷若冰霜、不好亲近,好似话说岔了他那傀线就要朝你窜过来、五花大绑,好生收拾一番。实际上——” 实际上还真是。 反正当年师兄弟里钟思最是混蛋,没少被闻时捆着吊山顶,一吊就是一个时辰,专挑尘不到小憩的时段,钟思就那时候最老实,怕惊扰师父。 这训人手段也就比卜宁自己那些累死人的迷宫阵好一点吧。 卜宁卡顿片刻,为了安慰某个怂蛋,斟酌着避重就轻:“实际绑不了多久,收拾也分人。” 比如捆钟思能捆一个时辰,捆金翅大鹏也就一盏茶的工夫,捆师父…… 应该没有成功过。 卜宁忽地想起当年,庄好好每每看见闻时冲着尘不到放寒气,就劝慰道:“使不得使不得,哪能对师父那样呢?有什么事在山下就撂了吧,师兄陪你多转几圈,你要不想见山下闲人,就还把脸换个样,我去找钟师弟要符。” 结果往往是庄好好话音刚落,闻时的傀线已经直奔尘不到去了。 然后庄好好就会深深叹一口气,钟思则会窜到最远的地方躲着看戏。 当然,那些傀线从来击不中尘不到,总是眨眼就被他拢于掌中,然后问闻时:“你这是拿我练功呢,还是搞偷袭?” 尘不到多数时候其实是个脾气相当好的人,毕竟世间能引他在意的事少之又少。所以闻时的偷袭从来没有什么后果,总是玩笑几句就过了。 但下回再有这种事,他们还劝,而闻时还敢。这几乎已经成了一种独特的相处模式和日常。 只有极偶尔的时候,庄冶会趁着闻时不在,拱手感慨两句:“师弟的胆子我是真的佩服。” 每次只要想到这些,卜宁就万般希望钟思和庄冶也来看看如今的师弟胆子究竟有多大。 之前晚饭的间隙,趁着张家姐弟不在餐桌的时候,谢问和闻时有问过卜宁松云山的情况。 卜宁有告诉他们,钟思和庄冶还在他布下的阵里养着,也许还有机会醒灵,再看一看他们曾经匆忙离开的世间。 而为了他们两个不受打扰,用于藏匿松云山的大阵还在运转,寻常人找不到地方,也不会误闯。十二阵灵还镇守在那里,护一个清净平安。 他正感怀当年呢,一阵嗡嗡的震动声忽然响起来,震源就贴着他的大腿。 卜宁老祖惊了一跳。 “周煦!”他默默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那个震动的玩意儿,接连叫了周煦两声,“这物什我可不会用,要是误了什么就不好了。” 他看着屏幕上跳跃的阿拉伯数字,茫然地辨认着。 直到这时,周煦才终于活过来。 他浑身一震,随便找了把椅子瘫过去,说:“你看着啊,这东西叫手机,如果下回还这么震,你拇指顺着这边划一下就好了。” 他又从椅子上坐直起来,没好气地说:“你还打算装死几回?” 然后再瘫下去:“那谁说得准呢,不是有句话么,叫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他嘴上交着卜宁怎么接电话,手里却直接摁掉了电话。 手机瞬间不震了。 屋里安静了好一会儿,他才迟疑着换了个斯文姿势,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又贴近耳朵听了听,问:“你怎么没有与人说话?” 卜宁老祖虽然不会用手机,但见过张家姐弟接电话,有点印象。 “嗨!”周煦上学转笔转惯了,是个高手,手机也在指间转得溜熟:“像这种陌生号码,十有八九是骚扰电话,我常碰到,什么资深教辅品牌,全方位课业辅导巴拉巴拉,还有宁州哪里哪里楼市开盘,精装修拎包入住,都是什么玩意儿——” 他正骂着呢,手机又嗡嗡震了起来。 还是那个陌生号码,周煦二话不说又给掐了:“还来?!这傻比还挺执着。” 他骂完,又缓下声音自我教育道:“少说粗话。” “不粗不粗。”周煦再次掌握了主导权,不太在意地说:“也就是顺口。” 手机第三次震起来。 周煦服了。 他这次没再摁掉,而是划了接通咕哝道:“靠,没完了还!行吧,就会会这个傻比——” “比”字刚落地,张家家主张正初苍老的声音出现在听筒里:“是小煦么?” 周煦:“……” 草。 骂着张家老太爷了。 “小煦?”张正初又叫了一声。 周煦终于赖不下去了,应道:“昂……” “是周煦吗?” “太爷,是我。”周煦硬着头皮哈哈干笑两声,然后捂着听筒深呼吸了一下。 张正初当然不是他亲太爷,只是周煦小时候在本家住过,为了讨亲近,张岚和张雅临让他叫一声太爷。 事实上,仅仅一个称呼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起码他不觉得张正初对他有多亲近。他在本家住过好几年,见张正初的次数一只手都用不了。 这点从他根本没存过张正初电话就能看出来了。 “太爷,你怎么会给我打电话啊?”周煦哈哈干笑着,问道。 可能是周煦年纪小,张正初冲着他语气要比冲着张岚、张雅临慈祥许多,像个颐享天年又忍不住操心小辈的老爷子。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今天名谱图上出了点岔子,你听你小姨他们说了吧?”张正初问。 你小姨…… 周煦仗着对方看不见,默默撇了一下嘴角。毕竟张正初以往提到张岚都直接说“阿岚”,可不会用“你小姨”这种称谓。 周煦想了想说:“没有啊,什么岔子?” 那边张正初似乎噎了一下。 倒不是说不过小辈,而是张正初以为就周煦这种凡事都闹着要参与、要知情的性子,只要张岚接完他和阿齐打过去的那通电话,就必然会被周煦缠着说一些事。 张正初倒也没噎太久,索性开门见山:“卜宁老祖复生这么大的事,你小姨居然没跟你提,你也不问问?不像你啊。” 他说到最后像是玩笑。 周煦哈哈了几声,说:“没啊!我这不是懂事了么,没有缠着小姨多问。不过太爷说的这个我知道啊!” 张正初那边不知怎么又卡了一下。 周煦仔细听了会儿,觉得应该是老爷子捂着收音的地方,跟身边那个叫阿齐的傀说什么呢。 但这个停顿没持续太久,老爷子的声音又在电话里响起来:“我跟阿齐正说呢。小煦,你老实跟太爷讲,你是不是跟你小姨他们一起入笼了?有没有碰到什么怪事?” 他问完,又操心似的叹了口气,补道:“之前我让阿齐给你小姨去过一个电话,但那丫头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没等阿齐话说完呢,就把电话给挂了。刚刚再打又打不通了,不知道是睡了还是洗澡没接到。太爷想了想不放心,就来问你了。你知道的,阿岚跟雅临都要强,报喜不报忧,碰到什么棘手的事都喜欢先自己扛着。” 周煦点了点头,应道:“是呀。” 张正初又道:“我猜呢,卜宁老祖复生的时间点还挺巧,没准跟你们入的笼也有关。我听你小姨之前支支吾吾的,怕状况不太对她又憋着不说,特地来问问你。你跟太爷说说,好让太爷放心放心?” 周煦倒是干脆,显得有点没心没肺:“行啊,太爷你想问什么?” “你们见着卜宁老祖复生了?”张正初问。 “见着了。”周煦说,“场面挺大的。” 张正初问:“他是在哪复生的?” 周煦说:“笼里啊。” 张正初:“……太爷是想问,什么样的笼,大概在哪个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