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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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被他的话惊醒了,张老三赶忙道:“我记得还有,中午剩下的芋头,就在那边桌上……” 那狱卒闻言过去翻找,还真找出了几个冷芋头。大半夜吃这玩意可是噎的厉害,然而不吃也没法子,还没到换岗的时间呢。 剥了芋头往嘴里塞,他边嚼边道:“要不要给你留两个?这没多少了啊。” “不必。”张老三答得心不在焉,两手紧紧攥在一起,克制着不要发抖。 对方也不客气,三两下把芋头吃完,这才打了个嗝走了过来,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张老三强笑道:“就是想家里的婆娘了。” “唉,你也不容易啊,娃娃才多大……”对方了然的叹了一声,“再守个几天就能撤了,到时候回家好好陪陪老婆孩子。” 因为牢中关着要紧犯人,他们这些狱卒都是分班值守的,一组守半个月,门都不让出,以免内外勾结惹出祸事。这法子简直让人怨声载道,但是不干不行啊。他们这队眼瞅着就要值完了,就等着换班呢。 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聊了会儿,吃进肚里的东西开始发挥作用,那狱卒的眼皮子又开始耷拉了,搓着脸站起来,他用力跺了跺脚,抱怨道:“今儿真是难熬啊,啥时候才到换班的时候……” 正说着,外面突然想起了一阵刺耳的锣声,有些远,但是夜深人静,依稀还能听到。那狱卒一下就来了精神,好奇的走到门边张望:“这是怎地了?哎呀,莫不是哪里着火了?” 扶着门,踮着脚,拼命向远处张望,他并没有发现搭档也站起了身,悄悄来到了他身后。 “肯定是着火了!”那狱卒兴奋了起来,刚想转身,谁料一柄短刀赶在了前面,直直戳进了他的背心,他喉中就跟漏气了一样嘎嘎了两声,轰隆一下摔在了地上。 背后,张老三双手握着刀,浑身都在发抖,泪忍不住淌了下来。他语无伦次的低声道:“对不住,对不住,我婆娘在他们手里……” 牙关咯咯作响,然而张老三想到了那放在盒里,血肉模糊的耳垂,上面的丁香坠是他成亲的时候买的,他那婆娘从没摘下过…… 用力吸了几口气,他弯腰摘下了死人腰上的钥匙串,跌跌撞撞向着狱神庙后的大铁门跑去。 第九十一章 入夜后大牢的铁门都会上锁,唯有从里面才能打开。一口气跑到了门边,张老三开了锁头,拔了门栓,在让人牙酸的吱呀声中推开了大门。 外面一片寂静,黑灯瞎火,更没有“接头”的人。张老三的脸一下就白了,他记得那些人说过,等送信的过来后,几天内就会在城中放火,届时让他动手。现在他动了手,劫狱的贼人呢? 一阵难掩的恐慌袭上心头,他下意识地抓住了铁门,想要重新合拢。也许是他搞错了时间,得赶紧把尸首藏起来,不对,也许他该跟府尊坦白……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骤然伸出,死死拽住了大门。吓得浑身一抖,张老三哆嗦着想要后退,那立在阴影中的人却上前一步,露出了笑容:“张兄弟,以后就是自己人了。” 夜色幽暗,看不真面容,让那笑也模糊不清,有种令人脊背发寒的森冷。张老三动都不敢动,就见七八个身着黑衣的汉子快步而入,直奔一旁的狱卒房。晚上大牢里有四名狱卒轮班,此刻还有两个正在屋里睡着。只听门板被人踢开,短促的惨呼传来,张老三浑身僵直,被那汉子按着肩头推了进来。 院中火把亮着,张老三这才看清了身边人的模样。跟他接头的,竟然是个笔直口阔,长相端正的男子,难得没有贼人的凶相,反倒瞧着正气凛然,换身衣裳就跟个小将军似的。这也是蓑衣帮的? 孙元让却没理会张老三,轻轻一抬下巴,几个手下立刻取了钥匙,朝着关押犯人的监牢冲去。很快,牢里传来了惊呼声,咒骂声,还有凌乱的脚步声,几个披头散发,面有凶相的男子跑了出来,一看院中还有个狱卒,各个怒目圆睁,像是被惊到的野兽。张老三浑身都硬了,这几个人是之前从县里押解来的重犯,都是杀过人的亡命徒,被关了这么久,又动过刑,会不会拿他出气? 谁料这时,站在他身边的男子却上前一步,朗声道:“我等皆是蓑衣帮的,今日前来劫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众位想要活命,何不一起冲出去!” 蓑衣帮的大名人人都听过,然而此时不少人都心存犹疑。这可是州府的大牢啊,就算能解开枷锁,开了牢门,外面还有不知多少官兵,更别提守备森严的城门了,哪是那么容易能脱身的? 见那几个凶徒面露迟疑,孙元让立刻道:“外面还有我们的人马,等会府衙火起,城中必然大乱。兵器人人都有,舍得一条命才有活路!” 话音刚落,外面就冲起了火光,有人抢出几步,冲到门外,就见远处的屋舍已经烧了起来。衙门里也乱了起来,人声响起,似乎等会儿就会有人冲进来。 那几个蓑衣帮的已经拿了兵器开始分发,手里有了刀,自然就壮起了恶人胆,那些凶徒目光都狠戾了起来,院中的人也愈发多了,牢里能动的全都逃出来了,哪怕刚刚挨过打的也一瘸一拐紧紧跟上。 “小帅,阎将军救出来了!”有个帮众欢喜叫道。 就见几个人搀着个脚步虚浮的汉子走了出来,那人一看就是死囚,有些囚徒还见过他被拷打时的模样,不正是蓑衣帮的贼酋之一吗? 孙元让目露喜色,立刻道:“你们先走,我来断后!” 也不再劝说,几人搀着人就往外冲,眼瞅着蓑衣帮的人就要离去了,有个前不久才被关进来的汉子大声叫道:“娘的,烂命一条,咱们杀出去!” 随着这声呼和,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挥舞着长刀、长锁、水火棍,簇拥在蓑衣帮的贼匪身边,呼啸着向外冲去。 这声势吓得张老三连退几步,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孙元让立刻拉住了他,恳切道:“张兄弟,你也跟着他们冲出去吧,别靠的太近,能逃出去的。” 张老三怔了怔:“我那婆娘……” “嫂子安然无恙,也是事急从权,将来必给你磕头赔罪。”孙元让答的诚恳,又从怀里摸出了一锭银子,塞在张老三手里:“拿着,等出去了任个小校,好日子还在后头!” 那银子沉甸甸的,拿在手里让人心都安了,张老三只觉喉中哽咽,说不出话来,只得拱了拱手,迈步追了出去。 不多时,外面就传来了杀喊声,这群人是要从马门走的,自然要死命拼杀一场才行。 听着外面声响,孙元让脸上表情一收,飞快走进死牢。牢里还有三人,正帮一个形容枯槁,受尽折磨的中年人解开枷锁。 孙元让低声道:“常叔,已经安排妥当,咱们快走吧。” 那“安排妥当”四字,让姓常的脸色都白了几分,然而他并未拒绝。孙元让亲自上前背起了人,带着几个手下飞快出了大牢,去往的却不是校场后的马门,而是朝着对面那座正在燃烧的官署狂奔而去。 屋顶上,灰黑色的兜帽下,一双眼睛再也压不住惊诧,严远吞了口唾沫,心头骇然。这分明是只想救出一人,用另一个贼酋和所有囚徒作饵,引开官兵的注意啊!手段且不说,蓑衣帮选择的出逃路径竟然跟伏波猜测的一模一样…… 半刻钟前。 当锣声响起时,严远一下绷紧了心神,火起了!不知道等了多久,当这一刻终于来临时,简直让人浑身寒毛都立了起来。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了,轻轻拍了两拍,严远立刻回过神来,转身向前走了两步,双腿半蹲,手叠在一起放在了膝前。这是他们演练过无数次的动作,也是爬上这丈许高墙的唯一办法。 就见那身影退开几步,猛然向前一冲,严远就觉手上一沉,用力抬臂向上送去。天太黑了,只能靠感觉行事,入手的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轻,简直不像是一个人踩实在上面。到底成了吗?心头一紧,下一刻,严远听到了“咔哒”一声响,抬头时,就见那道身影已经伏在了屋檐上。 想要进去,最难的莫过于翻越这道高墙了。一排都是屋檐,连个挂钩爪的地方都没有,墙却足有一丈五六,旁边的更道又窄的要命,连个助力的地方都没有,就算两三人叠在一起,也未必能爬上去。更要命的是屋檐上的瓦,若是使力不当,碰到了瓦当堵头,说不定就会掉下几块,夜深人静的,闹出这样动静就是自寻死路了。 然而如此死局,却被个小女子破了。看着那在屋檐上轻轻挪动的身影,严远长长呼了口气,这就成了大半! 很快,一条绳索扔了下来。严远立刻上前,用力拽了拽,确定能承受力道,他让两个林家子上前攀爬。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蓑衣帮马上就要动手,等闹起来,留在更道里就不安全了,自然要先爬上屋檐再说。 好在上面的屋檐甚长,有好几件屋舍,能排的开。等三人都上了房,严远这才抓住绳索,飞快爬了上去。跟别人不同,他的身形更大,分量更沉,只能选择更稳固的边角位置。这地方视角甚好,最是能看清院中情形。 于是,被一同操作惊得瞠目结舌,严远不由扭头,看向身边之人。 伏波也静静看着下面的景象,因为角度问题,有些地方看不清楚,有些话也听不真切,但是大体发生的事情跟她想象的差别不大。二堂的火已经烧了起来,两个贼酋也被带着分道扬镳,距离衙役过来查看也没多长时间了。 伏波不再犹豫,低声道:“下去!” 严远立刻扯住绳索,攀援而下,一落地就抽出腰刀警戒,两个林家的小子也飞快下来,最后则是伏波。落地时,她轻轻一抖绳索,抓钩就从房顶脱开,轻易被收了回来。如此一来,除非上房查看,不会留下任何踪迹。当然,就算有人发现了,多半也会以为是蓑衣帮所为。 几人不再迟疑,快步走进了死牢,此刻大半牢笼都被打开,但是还有些爬不起来的呜呜哭着,尖叫求饶。伏波看都没有看这些人,径自来到了死牢最深处,两边的牢门都已经打开,枷锁扔了一地,偏偏有一间还紧紧闭着,灯火太暗,只能隐约看到一团蜷在墙角的黑影。 “就是这里了!”严远压不住兴奋,叫了出来。蓑衣帮果真没带田昱走,他们来对了! “把门打开。”伏波低声吩咐道,神色依旧肃然。蓑衣帮用诱饵吸引火力,人数自然是越多越好,没有开门的,或者没有去枷的,都是行动不便,难以逃脱之人。这边连牢门都没开,想来还是有原因的。 两个林家小子立刻寻了钥匙串,试了好几次才开了锁,牢门“吱呀呀”敞开,严远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田丹辉,吾等来救你了……” 火把照亮了屋内,那缩成一团的人抬手挡了一下,下一刻,他发了疯似的挣扎起来,喉中“啊啊”乱叫,双手更是像爪子一般在半空抓着,似乎要扑上来择人而噬。严远脑中嗡地一声,他真疯了?他们冒着这么大危险来救的人,竟然真疯了? 伏波却干脆利落踏前一步,躲过那两只手,在对方颈后一击。像是被击中了什么要害,那人应声倒在了地上。 “别耽搁。”伏波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开始翻找东西。 严远也醒过神来,立刻上前一步,抓起田昱的乱发梳理两下,扎成发髻。一条湿巾递上,他飞快擦了擦田昱脸上、手上的污痕,弄得稍微像点人样,随后接过一套兵卒的衣衫,套在了他身上。 这样还不够,伏波取下腰侧挂着的水袋,开了盖子往他身上倾倒,浓稠的血液顿时染红了腰间一片,顺手戳个洞出来,就跟腰腹受了重伤一样。当然,伏波不忘在他嘴里塞了个麻核,以免等会醒了惹出麻烦。 处理完毕,伏波又反手在自己脸上涂了血,肩头更是用刀锋划开,弄成受了重伤的模样。眼看打扮的差不多了,她道:“行了,往东门去!” 不再迟疑,严远抬起田昱,和两个林家的小子一同后撤,朝着熊熊燃烧的二堂跑去。 此刻二堂的主簿房已经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了,烧的太旺,差点就堵了出路。几人都脱了外袍,掩住口鼻,顶着烈焰朝前冲去,那群蓑衣帮的早就不见了踪影,而跟预想的一样,东面的侧门大开,血流满地,显然有人在此处交战,干脆利落的打开了通道。 随手把外袍扔进火里,伏波立在门口瞅了眼,发现只有几具衙役的尸体,附近并没有官兵赶到。看来蓑衣帮的手段也不差啊,她对严远做了个手势。 严远把田昱交给了那两个林家的小子,由他们一人一边搀好了,自己则弯下腰,让伏波趴在了他背上。 一手按住刀柄,一手耷拉在严远颈边,伏波趴在了他肩上,低声耳语道:“走吧。” 背后的人比想象中还要轻,血腥味却重的要命,心头跳的厉害,深深吸了口气,严远大步向前,冲了出去。 第九十二章 侧门外的确没人,毕竟是蓑衣帮刚刚走过的路,有什么敌人也会提前清理,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他们要走的不是小巷暗道,而横贯府城东西,可以直通兴隆街的大道! 只是十来步,严远就奔出了巷子,转入大道。此刻校场的杀喊声早已响了起来,衙门里也传来了急促锣响,显然是发现了火情。被这动静惊动,临近的几户人家都亮起了灯,犬吠声更是不绝于耳。更远处,还有纷乱的叫喊声,显然有援兵正朝这边赶来。 刚刚劫狱,还带着个死囚,疯了才会选这样的退路。然而严远没有分毫犹豫,定定朝着前方奔去。 只有一里路,穿过着一里的大道,就能换小路了…… “前面是什么人?”“来人止步!” 几声暴喝迎面而来,前方是一支五十人左右的官兵,严远的呼吸都变了一瞬,却没停下脚步,而是边跑边高声叫道:“把总,有人劫狱!” 那一嗓子急促却响亮,让领军的将官都止住了动作,就见几人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人太多了,兄弟们顶不住了,衙门也着火了……”跑在最前面那大汉神色惶惶,语无伦次,连带背上的伤患都颠得歪了歪,却仍旧没有醒来。 那把总心头一紧:“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从校场杀出去不少,还有几个沿着东门跑了,怕不是有三四十人!”那大汉吞了口唾液,“我们这队被冲散了,还有两个兄弟受了重伤……” 他背上背得那个不知伤的如何,但是另外两人搀着的绝对是重伤,头都耷拉着,也不知能不能救回来。瞧着这一脸黑灰,身上带血的样子,怕不是也鏖战了一场。当然,也可能心生畏惧,借着送人治伤的由头避战,枉费了这么一副身板! 然而心里是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这几个小兵瞧着就是卫所出来的,若是能靠得住才有鬼了,还不如让他们去传讯,多叫些人来。能赶在这时候劫狱的,肯定是蓑衣帮的人马啊!若是走脱了朝廷要犯,他可是要背责的,哪还有功夫耽搁! 二话不说,那把总斥道:“尔等速去叫人,各处城门也要增兵。儿郎们,随我去抓贼人!” 说着,他带人快步朝着衙门冲去。 他们并没拦人!严远的心猛地一松,下一刻,搭在肩上的手轻轻一拍,他才回过神,对身后跟着的两人低声道:“快走!” 几人不再停留,继续向着街口狂奔。 趴在严远肩上,伏波双眼微眯,握着刀的手并没有放松。选择这种出逃放式是利用了思维盲区,但是风险依旧不小。好在严远演技不行,扮个军人却是本色出演,两个林家的小子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行为举止都像是官兵,大乱之下谁能分辨清楚? 而夜间行动最关键的就是反应速度,陆家内斗先吸引了目光,必然会引得大批人马往那边移动,等到府衙乱起来,能赶到的只会是就近的巡哨。这是蓑衣帮事先设计好的,不用岂不是可惜了? 没有出乎伏波的预料,后面一段路并未碰上其他人,在一个街角处转向,几人沿小道飞速抵达了兴隆街。虽说有几家大户查觉了外面的喧闹,但是附近住的多是富商,半夜闹起来个个都要紧闭门户,根本不敢出来查看。没了被发现的顾虑,几人悄无声息的回到了住处。 一进门,伏波就从严远的背上跳了下来,低声下令道:“衣服都换掉,扔进灶膛里。” 肩上骤然一轻,严远都生出了不适,下一刻,他才猛然醒过神。人救回来了!他们真的做到了! 伏波却没有停下:“去看看门外有没有留下脚印,所有人身上的血迹都要洗干净了,骡车要准备好,天一亮就动身……” 一连串的吩咐又轻又快,却不慌乱,任务是早就安排好了的,此刻不过是依照计划行事。严远这时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立刻上前扶起田昱,低声道:“我带他去梳洗。” “记得堵上嘴。”伏波同样低声叮嘱了一句。 严远了然,扛起人就退了下去,伏波则回到屋内,扒下了染血的外衫,换了一条干净的衣裳。出门把血衣递给护卫,一旁等了片刻的屋主赶紧凑了上来,低声道:“伏公子,外面是何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