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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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牛嗤笑一声,摆了摆手:“这倒不必,该怎样还怎样就行。他一个新来的,手段又如此厉害,若是咱们凑上去亲近,帮主该怎么想,下面兄弟又该怎么想?不过这事儿面上摆个姿态就行,绝不能对帮主的安排指手画脚。你要牢牢记住,对咱们有救命之恩的是帮主,别在这上面犯糊涂就行。” 听到这话,李来才算恍然大悟,心中也升起了钦佩:“还是老叔想的明白!” 李牛哼哼了两声:“咱们现在都有三条船了,以后肯定也能成个‘旗主’,大好前程,不小心点怎么行?以后说话做事多过过脑子,别跟我一样真掉坑里了才后悔莫及。” 李来这次是心服口服,他总觉得表叔有些骄横,做事瞧着不怎么靠谱,却没想到人家心底跟明镜似的。比起这位老船长,自己果真还是太嫩了。 定了定神,李来试探着道:“那这次招兵的事情要怎么办?” 李牛反问:“帮主有什么交代吗?” “帮主只说了不能强人所难,还有招来的要能经得起操练才行。”李来想了想又低声道,“这事是严头领提起的,孙头领则说钱粮不够,最后是帮主拍板让招兵的。” 这就是各自立场了,李牛摸着下巴想了半天,才嘿嘿一笑:“去把催账卖粮的都叫来,我有事吩咐。” ※ 眼瞅着就要春耕了,也到了归还之前赊欠的时候,东宁县沿海的几个村子都忙碌了起来,收拾海货,盘点库房,琢磨着够不够还账,又能换来多少钱粮。 沙口村,村长张老汉坐在家中,不住地搓着膝盖,眼巴巴朝外面张望。他这是在等人,等的望眼欲穿了。 去年海边突然冒出了个叫“赤旗帮”的大船帮,不但上门收海货,还赊给了他们三十石的米粮。这还不算完,这帮人竟然还带动了不少村子一起抗税,让官老爷都让了步,撤了那坑人的盐税。这是多大的恩德啊!张老汉早早就把还账的海货备好了,就等人家上门。 然而好好的事情,最近又生出了变化。先是传来消息,有个村子吃里爬外,想要陷害赤旗帮,结果被人家打了门来,把村长族老都给杀光了,还把他们的家财分给了村人。这消息可让不少村子都提心吊胆了一阵,张老汉却觉得都是报应。人家好心救你,你倒是反咬一口,这样狼心狗肺的东西,不打杀了还等什么?人家只杀了几个村老,已经是开恩了。 可是没过几天,再次传来的消息就让张老汉坐不住了。赤旗帮竟然打败了罗陵岛的贼匪,占下了那个岛!这,这不会是吹出来的吧? 出身渔村,张老汉平生最怕的就是海盗。这群狗娘养的不是上岸作乱,就是四处作恶,闹得人都不敢下海捕鱼了。现在被人剿了,可不是大快人心! 然而高兴归高兴,张老汉心底又泛起了嘀咕。这赤旗帮占了罗陵岛,势力肯定变得更大了,又能对付官府,又能对付贼匪,这样厉害的船帮上哪儿找啊?光是赊粮就能让人家出头,若是村里有几个人入了帮,他们不也算有了依仗? 这念头是越琢磨越让人心动,张老汉还记得上次跟他一起去大营的时候,那个南头村来的就是没钱还账,派了些人给赤旗帮打杂,听说也有人上了船,入了帮呢。这样的好事,怎能只让一家独占?他村里青壮可也不少,挑上十几个过去投靠,不比什么都强! 这心思一起来,张老汉就坐不住了,早早跟几个家说了此事,也寻了一群肯出去打拼的儿郎,一切都谈妥了,就等船队上门了! 可是这一等就是好几天,真是讨账的不急,欠债的都快急死了。难不成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正枯坐发愁,就见个小子跌跌撞撞跑了过来:“叔爷,船来了!赤旗帮的船来了!” 张老汉噌的一下就蹦了起来:“快快快!咱们迎过去!” 结果赤旗帮的船刚刚在岸边停稳,就见一堆村人已经等在了那里,就差没敲锣打鼓,夹道相迎了。 来的管事还是上次那个,下了船,见到张老汉就笑道:“怎么都守在这儿了?可是没钱了,盼着我们来收鱼啊?” 张老汉赶紧陪笑:“哪里的话,我等是盼着赶紧还上去年的赊欠啊。赤旗帮可是救了全村老小,不赶紧还钱,老汉我心头不安啊。” 这么急着还账的,还真是少见,那管事哈哈一笑:“那就不废话了,三十五斤虾干、干贝顶一石米,咸鱼是五十五斤换一石,马鲛要贱一些,六十斤换一石。这可不是我们压价,开春都是这个价的。你们之前借了三十石,还要多加三石作为息钱。” 张老汉连连点头:“不贵不贵,价钱合适,还是我等沾了光呢!” 这价钱可比卖去鱼档强多了,他怎会不明白?更别说人家还能提前赊粮,让村人免去了借那些断头息的后患。只添一成的息钱,可是求都求不来的。 那管事满意颔首,又宽慰了句:“以后附近就没有贼寇了,你们也可以放心下海,鱼恐怕得多捕点,回头鱼价估计还会降。” 没了贼寇,渔民们又能下海了,鱼价肯定是要跌的。然而张老汉在乎的可不是这个,而是“没有贼寇”这句,他两眼放光,赶忙问道:“老儿听说是贵帮剿了那群贼寇,也不知传言是不是真的。莫不是以后这片都归你们管了?” 对方立刻扬起了下巴:“这还有假?赤旗帮所在,哪容得贼子们嚣张?” 看着那些身穿灰黑的衣衫,腰系红色布带的船员,张老汉只觉心都痒了起来,赶忙凑前两步:“管事,我村里也有些壮实的孩子,能不能也入帮啊?倒不是为别的,这不是得知恩图报嘛……” 谁料对方上下打量他一眼,摇头笑道:“赤旗帮可不是人人都能进的,老丈不必如此。” 张老汉心中咯噔一声,赶忙打了下嘴:“是老儿糊涂,说错了话。就是村里养不活这么多人,想跟着出去见见世面,混口饭吃。” “海上行船,可是要拼命的,力气不够、身量不足,要来也没用。”那管事伸腿踢了踢面前的粮袋子,“瞧见没,这样一石米的袋子,抱着走上百步,才有资格上船。” 张老汉两眼瞪得溜圆,那可是一石米啊,能是轻轻松松搬得动的?然而他带来的村人里,已经有个小子叫了出来:“大哥,能让我试试吗?” 那管事打量了他一眼,让开了一步,还不忘叮嘱:“得抱着走啊,背着、扛着都不算数的。” 那小子却不惧,立刻冲了上来,吭哧一下就把袋子抱在了怀中,大步向前走去。他也是过下海,挑过鱼的,很是有一膀子气力,也是最先答应村长,想入赤旗帮的。这样的机会放在面前,哪能错过? 谁料信心满满,一鼓作气走出了五十多步,怀里的粮袋子就开始往下出溜,手臂又酸又涨,抖得厉害。又走了十来步,连带腰腹和腿都抖了起来,简直跟抱了块火炭一样,沉得烫手。气喘如牛的又坚持了几步,他再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扑到在地。 这一下,船上的汉子都哄笑了起来,那管事也摇了摇头:“老丈,这可不是不给他机会啊。” 张老汉哪能料到会是这样,只觉得肝儿都颤了起来,恨不能脱下鞋子抽那小子一顿。这是逞强的时候吗?你一个人搬不动,把其他人的门路都给堵了! 可是话虽如此,他心中却愈发坚定起来。这样挑剔的规矩,能上船的得是多厉害的人物啊,难怪能把那群贼寇杀的大败。若是能混进去,岂不更稳妥了?一咬牙,张老汉道:“那能不能再赊一笔米粮,我用这些小子的劳力来抵!” 这是去年南头村赊账的办法,他们照着学就行了! 谁料那管事还是摇头:“贵村又没遭难,这样可是不行的。” 张老汉急了:“村里真是养不起了,贵帮就带走几个吧,哪怕当个苦力也行,给口饭就成!” 只要混进赤旗帮,哪怕不上船,那也是有靠山的人啊!换粮食他是不指望了,能进去就行! 这话倒是让对方沉吟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我赤旗帮也是想在县里做长久买卖的,既然老丈说都到这儿了,再推辞也不好。这样吧,人可以带去,到了营中帮着做些杂活,练练身板。就只管饭,不给钱,三个月后若是能练出来,或是人聪明听话,就留下了。不行的还给你们送回来。” 张老汉大喜,连连点头:“多谢管事!快快,都来跟管事行礼!” 那管事赶忙摆手:“这也是看在乡人的面子上,不必如此。只是到了地方记得安分守己,别坏了帮中的规矩,若是犯事,那可真是会掉脑袋的。” 张老汉哪有不答应的,立刻道:“老儿晓得!这些娃娃都是听话的,只管往死里操练,不必客气!” “若真是上了船,打打杀杀,有要出海运货,还是有丧命的可能呐。”那管事又补了句。 张老汉一拍大腿:“打鱼还会淹死呢,这些老汉都懂,小子们心里也有数,管事放心,贵帮的恩情我等绝不敢忘!” 见话都说清楚了,那管事也不再阻拦,让张老汉去取海货来,赶紧换了米粮,好带人离开。一颗定心丸总算吃了下去,张老汉笑的跟朵菊花一样,喜滋滋催人搬货,又小心翼翼地叮嘱了半天,让那群小子乖乖听话。这可是他们好不容易求来的机缘,到了营地,可不敢有分毫怠慢啊! 随着赤旗帮一村村挨着收账,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也渐渐收拢了一批不必花钱还死心塌地投奔的青壮,岸上的大营再次充实了起来。 第七十一章 “一、二、三、起!” 两个黢黑干瘦的青年人同时绷紧了腰背,把沉甸甸的担子扛了起来,快步向着码头走去。从大营到码头的地面早就平整过了,夯实的土路走起来不会硌脚,也不像沙地那样使不上力,只是搬些货物,对于这些干惯了重活的渔家子弟又算得了什么? “接住!扶稳了!好……” 把担子挑到码头,自有人接过了往舱里送,他们则要折返回去继续搬货。仓库如今都安置在营中,进门时总是能看到营门前那座高高的土丘。听人说这玩意叫“京观”,里面都是敌人的尸首,外面就覆了一层土,挨得近了还能闻到血腥气呢!当然,也没人敢上去闻就是了。 刚来那几天,埋尸首的京观和营门上吊着的脑袋可吓坏了不少人,但是呆的久了,惧意就消散了,反倒越来越觉得这大营厉害。百来个贼寇都够踏平几个村子,顺便攻打县城了,放在赤旗帮面前却不过是土丘一座,那他们呆在营里还有什么可怕的? 又搬了四五趟,上午的活儿就算干完了。所有装卸货物的杂役都匆匆往回赶,营里规定中午还有一顿饭呢,虽然只是稀粥,也比一直饿着肚子挨到晚上要强啊。 隔着老远,一股饭香就飘了过来。有人忍不住叫道:“这煮的是啥?这么香!” “怕不是肉粥!营里给肉了!”旁边那个已经拔腿跑了起来。 一群人乱哄哄冲去了餐房,果不其然,已经有不少人抱着碗狼吞虎咽,吃得开心。打饭的见到又有人来,吆喝道:“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这话可比圣旨都管用,众人赶忙取了木碗,排成了一列,乖乖等着盛饭。挨到跟前了,把碗一递,就见那大木勺在锅里一转,满满一大勺粥就磕进了碗中。说是“稀粥”,其实也不算稀了,稠乎乎的米汤里搁了不少野菜,飘着一层油花,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肉末,这肯定是猪骨才能熬出来的啊!连勺都不用,众人抱着碗边吹气边唏哩呼噜喝了起来。 等一碗热腾腾的菜粥下肚,才有人腾出了嘴,感叹道:“帮里的伙食也太好了吧?十天就能吃一次肉啊!” 旁边坐着的“噗”的笑出了声:“肉是船上人吃的,你就是喝了点汤。” 这话顿时引来了一阵哄笑,那汉子却哼了声:“有粥也行啊,平日我连米都吃不上呢。” 靠芋头、海鱼充饥的人家可太多了,别说是肉,真是米都不常吃。谁料来到大营后,却发现给的饭是真不赖,一天两干一稀,有鱼有咸菜,隔几天还能尝到油花。就算不给工钱,也值了啊! 一个小子突然插嘴:“我听营里的人说了,不能光吃鱼,还是得吃点米和菜,要不老了会得痛风。” 众人皆是一惊,七嘴八舌问道:“当真?”“痛风不是海风吹出来的吗?”“这要是能治痛风,家中就不省米了!” 痛风可是他们这些海边人家最怕的事情,那真是骨头都变形了,浑身跟刀子割一样,不知多少出海的晚年都被这病折磨的死去活来,若是能避免这惨状,花些钱又算什么! 没想到一句话引来这么大动静,那小子赶忙道:“我也是听来的!那些船上的还说出海要吃酸橙呢,也是能治病。” “酸橙也能治病?”“别是哪个嘴馋的胡说吧?”“看你说的,人家有菜有肉,吃点橙子又算什么?” 一群人又七嘴八舌议论了起来,然而话语中的羡慕却是藏都藏不住。这年头有几个能过得如此舒坦?每日吃得饱饱的,衣裳都是新崭崭的,不怕官也不怕贼,出海就有分润,听说立了功还能拿到赏钱。唉,这样的好事,他们怎么就没早点碰上呢? “我听说有五十来人已经跟船往罗陵岛去了,到时候怕是能留在赤旗帮了吧?”一个汉子忍不住嘟囔道,“我就是没走够一百步,要不也跟着上船了……” “唉,谁不想上船呢……” 这一声可是所有人的心声了,他们能来赤旗帮的大营,都是村长、族老们舍下面子求来的。原本还有几个不太甘心来这边打杂,但是到了营地,见到这船帮的气象,顿时就生出了念想。那些能上船的汉子们可太厉害了,几丈高的杆子蹭蹭两下就能爬上去,老沉的石墩子舞得虎虎生风,还扛着槍天天往草人上戳的。只旁观了几次,就让人拔不开眼,只恨不能跟他们一样能打能拼,能操船出海。也不求多厉害,能赚点银子就行啊! 心里跟吃了酸橙似的不是个滋味,众人连吃饭的劲头都没了,草草吃完收拾了一番,就准备歇会儿,等到下午派活了再埋头苦干。若是勤恳些,是不是也能被人家挑上了? 谁料没过多大会儿,安排活的管事突然过来,高声道:“今天下午没什么事,李头目说让你们练练站队。今后几天,每天都要站上两个时辰,能撑得住,站得好的,就能送去岛上。” “什么!”一群人都炸了,不少人直接蹦了起来,“李哥,这话是当真?能不能留在营里,不去岛上?” 眼看着众人吵吵成一片,那管事怒斥道:“吵什么吵!也是你们运道好,能去岛上,若是被帮主看上了,说不好能调去旗舰呢。都老老实实练起来,别丢了我的脸面!” 被“帮主”二字震到了,众人还真乖乖闭上了嘴,不敢多言。那可是赤旗帮帮主啊!听说是个八尺壮汉,持两把环首大刀,杀人跟切菜砍瓜似的,凶名赫赫呢。然而当日听着胆寒,今日却让人心痒难耐。若真被帮主看上了,能在他老人家身边效命,是不是也能出人头地呢? 不管那“站队”是个什么样的操练法,都不能输给别人! ※ “树要倒了,都闪开,别傻站着!” 随着林木匠徒弟的高喊,一颗大树“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枝杈乱飞,砸的地面都晃了两晃。见大功告成,一群人冲了上去,劈砍树枝,捆绑绳索,没花多大功夫就拉着圆木往寨里走去。 现在岛上没有牛马,搬木材都得靠人力,可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然而这群人个个都兴高采烈,没有半分抗拒的意思。他们可都听说了,这是要盖营房用的,等到营房建好了,就不用跟人挤帐篷了,人人都能睡床呢。 看着那群人,孙二郎叹道:“阿牛这次送来的都是好苗子啊,真是让人想不到。” 之前派回大营的船又回来了一艘,还带回来了五十个青壮。听说都是各村强塞来的,不要钱粮,只要管饭就行,用三个月还能给退回去。这简直比招苦力还黑啊,然而那些人真就听话,恨不能拼上浑身力气,就怕赤旗帮不要自己。这下就算是孙二郎也无话可说了,他们现在的确是缺人,不花钱的劳力自然是多多益善了。 伏波笑道:“阿牛心思活泛,这事交给他果真没错。送来的人干活之余也要操练起来,不能耽误了。” 要是换了她或者严远,是绝不可能这么征兵的,偏偏李牛能想出取巧的法子。明明是苦差事,还能让人争着抢着来干,这就是手腕了。而且这样招来的人,认同感和服从性天生就要高出一截,是上佳的兵源。李牛还专门在大营里挑捡了一次,拿过来就能用,当真是方便极了。 孙二郎不由点头,又看向那些砍树搬木材的汉子:“人多了,寨子修起来也快了。村子是准备建在这边吗?” “规划是在这附近,有河有平地,还有山势遮挡,万一闹起风灾也能扛得住。”伏波又看了看四周,“不过树也不能都砍了,得留下些,岛上想存住淡水,还得靠这些树了。” 这可是孙二郎从未听过的,不由警醒起来:“那之前准备的船坞还修吗?若是在岛上造船,恐怕得需要不少树。” “大船肯定是没法在岛上造的,但是修补和造小船却不是不行。你也别太担心,岛上丛林密布,想要断水可不容易。就是附近的树都没了,可能会影响河道,打井还是太麻烦了。”伏波解释道。 听到这话,孙二郎才放下心,又看了眼远处的山林:“以后还是得弄些大车、牲畜,光是人来搬实在太费劲了。” 这是正理,伏波道:“等新的木匠过来吧,现在三位都太忙,估计还要等等。不过垦荒要先着手做起来,还有厕所都要赶紧修好,将来还能堆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