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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灯将手中那杯冷茶倒了,又重新给他倒了一杯,摸在手里是半温的,这才递到他跟前。因为怕他拿不稳,还在旁边扶了一手,眼睁睁看他喝下去了,才将杯子收回来放到一旁。 燕虞喝了点水,看起来清醒多了,他伸手抵在额头上,似乎有些头疼。 见他这样,宋灯便将刚刚的事都忘了,有些担心地问他:“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让水岫去帮你叫大夫过来?” 燕虞终于确认,这确实不是他的梦。 有那么一刻钟,他觉得头比先前还疼,可很快,又有着难以忽视的轻松与欣喜萦绕在他心头。 其实在过去的一年多里,刚开始时能睡好的夜晚是极少的,大多数时候他都不太睡得着,总是睡得很浅,做着噩梦,梦里喊杀声震天,要么以他被别人砍掉了胳膊和腿结尾,要么以他砍掉了别人的脑袋结尾。 偶尔能做一两个好梦,有时是回到镇国公府,在老国公跟前展示他跟曹将军学来的武艺,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这是战场上学来的杀招。有时是花灯节的那条街道上,宋灯抬头冲他笑,小而莹润的脸有些泛红,她对他道,你还欠我一个愿望,现在你回来了,我要你替我实现它。 后来燕虞习惯了那种朝不保夕,也习惯了同营帐的人每天都在少,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全换上一拨。他越来越老练,每天空余时间全用来锻炼身手,偶尔还要被曹将军拿着兵书见缝插针地教导上一番,夜里几乎一躺下便能睡着。 他不再做梦了。 唯一的遗憾是,连美梦也不再做了。 燕虞曾经很认真地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梦见宋姑娘。最后他想,大抵是临走前的最后一个花灯节上,她说的那句话对他来讲太过重要。 对生的渴望和对故乡的眷恋,让他做梦都想听到宋姑娘说出象征他已回去应诺的话。 可很奇怪。 燕虞放下了抵在额上的手,认真看向眼前的宋灯。她长大了一些,原先两颊微丰,还带着点孩子气,如今却瘦了下来,露出愈发妍丽的面容。 她朝他微微一笑,便比他念念不忘的梦生动万分。 这是寻常便有的事么。 燕虞问她:“你已经及笄了,对吗?” 他离开京城时,她应该便快十五了,现下是不是该十六岁了? 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可看在他还在痊愈的份上,宋灯也不嫌他唐突,只是愣了愣,便点了头。 说起来,她及笄那日,是在他离京以后,他们来青州之前。因为时间太赶,不能替她大办及笄,宋炀懊恼了好久。宋灯自己倒是挺高兴,重来一趟,除了寻珠和澜涓姐姐以外,她几乎没有特别交好的同辈,真办大了也没意思,不过同人应酬罢了,还是关起门同家人过最舒服。 至于今年,她的十六岁生日竟已经过了。 整日忙于青州危急,如果不是燕虞这么一提,连宋灯自己都想不起来,她的生日就在几日前,想来兄长与水岫也是这么忘掉的,至于其他再远些的下人,他们记不住才是正常。 燕虞见她有些出神,便安静等待,直到看她眼波流转,显然是回过神来了,才问道:“你生辰是何时?” 燕虞说这话时面上也不见笑,颇有些严肃,是以宋灯下意识便一五一十答了:“三月初三。” 等她回过神来,才发觉她本应先问问他为何要知晓这个才是。都怪他这人看起来太过板正,丝毫不显轻佻,她才潜意识里这么信任他。 燕虞看着她,心想原来她是春日生的,那个时节,若是暖和一些的地方,是不是就开桃花了? 现在是什么时节? 燕虞有些记不分明。从前在府里,什么日子,什么时节,宜什么,忌什么,该穿什么,都由下人操持得一清二楚。上了战场,日子和吉凶对他们就不那么重要了,只有天气是他们需要注意的东西。 他记得北川的雪停了。 是春天到了吗…… 燕虞问宋灯:“那今天又是什么日子?” 宋灯犹豫了片刻,见燕虞盯着她,好像一定要有个答案似的,这才道:“三月初九。” 说出来倒像讨礼物似的,所以她有些不好开口。 燕虞先是惊讶,尔后有些遗憾,最后道:“这样说来,我欠你一个愿望和两份礼物,一份是及笄的礼物,一份是你今年的生辰礼。” 宋灯有些发急,道:“我说那些又不是冲世子你讨礼物的。” 燕虞道:“是我想给你送,谢谢你当初那句话,我今日能活着回来,有你一份功劳。两份礼物算什么?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便每一年都给你送。” 宋灯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只在心里感叹,燕虞实在太过记恩,就算他并不真正清楚她推动的改变,依然惦念她那点玩笑一样的“恩情”。 燕虞看向宋灯背后的窗,外边天光昭昭。 他道:“我现在浑身上下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也不想拿些不好的来凑数。如果这次能彻底将鞑靼赶出北境,等我回京城以后,一定要好好挑上两个配得上你的礼物,到时你再向我许个愿望,让我一并为你完成。” 燕虞活着回到了青州。 可大军还要出征,他还要去同鞑靼作战,谁也不敢打包票他这次还能活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