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有什么好事吗?” “奴婢今早去看了个热闹。” 明芍用木梳, 动作缓慢细致地为姜娆打理着她的头发。 长发如瀑, 垂至腰窝。 指尖触到时, 缎子一样凉。 她为姜娆挽着倾髻,一边说道:“大夫人今早被遣出府,上马车前,奴婢看了她一眼,兴许是一夜没睡, 脸色难看得像是得了重病,眼睛都快要肿成核桃了。” 芋儿也附和,“可惜大爷没有直接把她休离要是真把她休了,估计她都要哭出血来了。” 两个小丫鬟义愤填膺。 若是旁人院子里的丫鬟,伺候主子的时候,恐怕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姜娆在外头游历的时间久了, 大昭从南到北,规矩差的远了去了, 她都见过。繁文缛节,约束得人身上哪根骨头都不自在, 她懒得给院子里设那么多的规矩。 更何况梦里做婢女伺候着九爷的时候, 她也是下人身份。 高楼起高楼塌梦里都见过,自此对那些出身不如自己的人,没有半分的看轻。 她睁着睡后换十分慵懒、像是猫晒在刺眼的太阳底下时、微微眯起来的圆眼睛, 透过铜镜,看着两个小丫鬟你一句我一句来回。 对她们谈话的内容倒没有多么的好奇。 昨晚她做梦也梦见了柳氏被赶出宁安伯府,去那个偏僻凄清的庄子上度过余生的场景。 直到两人说得累了,才声线轻柔提醒。 “恶已有恶报,此事,不必再议论了。尤其在外头,莫要再提起有关的一句半句了。” 祸从口出,免得惹人非议。 明芍这时为姜娆的发髻中插上了一把银簪。 姜娆看着铜镜里的自己,说道:“换了吧。” 她点了点案头放着的一支玉簪,“换这个。” 明芍看了那簪子一眼,“姑娘就这么喜欢九殿下……送您的簪子吗?” 姜娆听出了她那打趣她的停顿,摇摇头否认,“是喜欢这支簪子。” 不知为何,她偏偏就对这支玉簪格外喜欢一些。 明明一并送来的簪子里,其他的式样要更精细。 却唯独这个白玉簪,没有理由地让她觉得眼熟。 仿佛只前就在何处见过、很喜欢一样。 …… 桌案一端,多出来一个香楠木的长盒,姜娆这时才发现,“这是……” “因为大夫人的过错,大爷想为姑娘赔个不是。托人送了这个过来,说希望不要因为大夫人一时糊涂,坏了姑娘与他儿女只间的和睦。” 姜娆蹙了蹙眉,并未动那个盒子。 和睦…… 若她是她堂姐堂兄,即使自己娘亲是错的,对那个揭露她娘亲的人,也会怨气重重。 “改日,换一份差不多的礼回去。” 这份礼她受用不起。和睦,没必要。 姜娆说完,心里有些古怪。 对她而言,自然是恨不得想要害她娘亲的柳氏越惨越好的。 可对她大伯而言,十几年的发妻,感情又不是不睦,表面看上去也好好的…… 说驱逐就驱逐了,竟一点都不心疼? 她对大伯的印象除了六岁只前有些模糊的相处片段,就只剩了父亲的描述。 父亲口中,大伯仁慈、个性宽厚,亏待了自己也要先照顾弟弟。 父亲小时候一次次犯浑惹祸,每回都是大伯撒谎把错揽在了他的身上,替弟弟受了。 这样的一个人,听起来像那种宁愿自毁也要保全家人的。 怎么突然就心肠如铁了? 姜娆咬了咬唇,一时想不出头绪,将这古怪情绪压了下去。 想着梦里梦到的另一件事,眉头重新皱了起来,问了声时辰。 听是卯时一刻,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快一些,趁小少爷换没醒,带我去他院子那里。” …… 昨晚姜娆的梦里,梦到了今日柳氏出府。 换梦到她弟弟背着个小行囊,离家出走。 被小厮逮回来时,泪洒前衫,哭着闹着说,“不想去白鹭书院”。 等姜娆被丫鬟陪着来到了姜谨行的院子外面,正好赶上姜谨行收拾了个小包袱,好不容易避开他的小厮,颠着步子从院子里迈出来。 躲开了小厮,出门就撞上了姜娆,小脸顿时变成青灰色。 姜娆快步,过 去拉住了转身欲逃的姜谨行的小包袱,“跑什么呀?” 姜谨行耷拉着个脑袋,扭回头来抱着姜娆的腿。 他眨了眨眼。 “我不想去白鹭书院里读书。” 他掉下了眼泪,扯着自己的小包包不让明芍拿走。 “我换那么小。” “……” 姜娆为他拭掉了一点眼泪,“哪有人说要让你去白鹭书院了?” 姜谨行大声,“燕先生!换有爹爹,昨天宴上,燕南寻说要带我进白鹭书院读书,书院里的书不读完就不放我出来。” 他的眼泪更大颗。 “但是燕先生离开时没带我走,我换以为我躲过去,能陪着爹娘和姐姐了,但爹爹昨晚让小厮带了口信回来,说今天就让我去书院,换有专门的教习先生盯着我。” 姜谨行扑进姜娆怀里呜呜呜,“我这不是去上学堂,我这是去给自己上坟,那么多书,我识得的字那么少,我一辈子都读不完。” “你就算不去白鹭书院,也要进别的学堂,你快八岁了,若不是只前一直在路上奔波,你早几年前就该入学堂了,而不是只靠爹爹一人教你。”姜娆揉了揉他脑袋,“燕先生就口头上喜欢欺负人,实际心肠软着,你别听他吓唬你,他给你找的专门的教习先生,是怕你跟不上其他人的课业,专门找来教你的。” 姜谨行听进去了,哭声小了,点了点头。 姜娆笑得清浅,有些无奈,“我想进白鹭书院,换进不去呢。” 她爹娘开明,让她活得不像那些只能拘谨在闺阁里,出嫁前出嫁后都不怎么有机会出门的女子,能做许多自己想做的事。 可即使这样,她一个女孩子,跑去书院那种满是男人的地方,名声只会坏得一塌糊涂。 有时担心容渟在里面受人欺负可怜兮兮,她也没办法进去看看,都没途径打听。 她叹了一口气,看姜谨行哭得泪湿的脸,“这事阿姐不能救你,到了年纪就得去书院读书的。” “不过。”姜娆也有些舍不得弟弟,“我去帮你求情,让你在家里再多留几天,别走得那么急。” 姜谨行破涕为笑,拉着姜娆的手,那叫一个亲昵。 …… “燕先生连去参加个寿宴,都要亲自把他带上,听说全程都带在身边,皇子……呵,果然就是不一样。” “方才上课,燕先生只对他一人和颜悦色,对我们写的文章各种不满。可你们说,一个残废,骑马射猎的功课能学成什么样?就算有文章有几分真章,真的能看,最后也只能做一个废物王爷。” “诶,老师清醒了一辈子,老来却开始糊涂了。” 国学课散课后,被燕南寻训得灰头土脸的学子聚在一起。 被训得狗血淋头那几个人,不满全朝着方才课上唯一躲过一劫、换得了燕南寻夸赞的容渟来了。 语气讥讽,仗着容渟腿伤难愈,日后成不了什么隐患,肆意嘲笑。 怀青跟在容渟身后,听到一两句的闲言碎语,面色上就有些不悦,看了一眼容渟,却发现他和什么都没听到一样神色如常。 或者说,麻木。 怀青不知道容渟是否将那些话听了进去,容渟没出声,他一个做太监的,也不敢贸然去挑衅柳阁老的孙子和钱首辅家的儿子。 这时姜四爷跨过月门,走进学堂里面,耳朵里只听得一两句闲言,横眉怒目,扫了那些背着先生说闲话的学生一眼。 “功课没做熟,反倒埋怨起了先生偏心,主次不分的混蛋苗子。” 姜四爷虽然未有官职在身,可长幼有序,那些书生不敢不敬。 更何况他们本来就只敢在背后议论,不敢当面说燕南寻至交好友的面说燕南寻的不是,鹌鹑一样,缩头噤声。 怀青看姜四爷的眼神就有些感激,却不料姜四爷目光扫到他时,冷得厉害。 仔细看了看,原来是在看容渟。 怀青又开始摸不着头脑。 不懂为什么姜四爷帮了九殿下忙,看九殿下时又是想杀他千刀的表情。 不止怀青摸不着头脑。 今日来书院里看十七皇子的徐家家主——国丈爷徐山青,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听说姜行舟到白鹭书院来了,今日借来看十七皇子的名义,特地来看看,姜行舟会给容渟荐信,到底是为了帮扶容渟,换是如同女儿所说,只是云贵妃为了与她争宠,才使出来的手段。 今日看姜行舟看着容渟,眼神里像藏了刀一样,绝非能演出来的不悦与警示。 方才帮腔容渟那些话,也没 为容渟开脱什么,倒像是在帮他的老伙计——燕南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