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节
如东陵陵督府里的军营里,有许多正在养伤的老兵。 有些人的级别并不低。 其中有一名老人,断了一条手臂。 今日里听到林夕擒住了闻人苍月的消息,这名老人哈哈大笑了起来。 “妙极!妙极!” 这名老人连说了两遍妙极,大笑了数声。 他一时忘记了控制自己身上的气息,哗啦一声,他的床榻都震散了,身旁所有的药罐等物,也全部震得四分五裂。 …… 林夕停在如东陵南门外的一片空地上。 那原本是许多商队等待通关时,车马停留的地方。时间一长,地面被压得很平坦,很结实。 现在过往如东陵的商队很少,不及之前的十分之一,所以这片地方显得分外的空,分外的大。 此刻跟着林夕的人里面,没有湛台浅唐和时谦、南宫未央等人,却是又多了冷秋语和花寂月。 “我不会进城。” 林夕看着面前如东陵的几名最高将领,低声的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顾将军从龙蛇山脉带出来的,我对于中州皇城来说是重犯,所以我不会给你们找麻烦。我想要见蒙白。” 尊敬的问过林夕没有别的要求之后,这几名如东陵的最高将领退回了城内,在城门口组织了一条警戒线,却是又开放了城楼,让那些从城中各处赶来的人,可以登上城墙,看清林夕和林夕身前跪着的闻人苍月。 闻人苍月还活着。 在知道林夕等人的决定不可能改变之后,他便彻底绝望,便闭上了眼睛,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此刻他的面上没有任何的血色,身上血肉模糊,然而这些年积累下来的威势,那种自然的铁血气息,依旧让普通的民众感到莫名的心悸。 所有聚集在城墙上的如东陵人,都开始愤怒得浑身发抖。 他们的日子过得没滋味,过得朝不保夕,就是因为这名帝国将军的背叛。 很多人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睛里流淌着泪水,因为他们的家人,牺牲在了对抗这名将领率领的大莽军队的战争里。 身穿一件薄棉袄子的蒙白出现在了城门口。 他从分开的黑甲军人中间走了出来,走向了林夕等人。 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 一直等到蒙白走到面前,林夕才看着这个脚步有些虚浮的胖子,轻声道:“你好瘦。” 对着一个胖子,说出这样的一句话,是很好笑的。 然而所有的人看着面前这个脸蛋有些浮肿的胖子,却都很想哭。 蒙白自从进入学院之后,一直在长胖,然而现在,他的确要比以前瘦了许多。 “我就知道你会做到的。你一定会做到的。” 蒙白的额头上有些汗,被风吹得好像有些冷,他缩了缩身体,看了一眼闻人苍月,然后看着林夕,说道。 林夕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这个好朋友,又有些为他而骄傲。 “没有你,我们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我们终于可以报仇了。”他跨前一步,拥抱了蒙白,拍了拍蒙白的背,轻声说道。 “我们是朋友。”蒙白说道。 林夕微怔。 蒙白接着说道:“所以我不会说谢谢。” 林夕想到了这个胖子在灵夏湖畔第一次走来时,问自己是不是土包的样子,他心里有些酸涩,但很温暖。 “我知道你的意思。” 蒙白结束了和林夕的拥抱,他看着林夕,看着林夕身旁的姜笑依和高亚楠等人,“这对于我们所有人都是一个很重要的日子,因为从碧落陵出来后,我们每个人都变了,都回不去了。他不死……我们吃饭都没有滋味,睡觉都不安心。” “我知道你想让我亲手杀死他。” 蒙白顿了顿,看着林夕的眼睛,轻声道:“可是我不想分掉你的一些荣光……我敢杀死他,但是我们还有很多敌人。我们青鸾学院需要有更多的荣光汇聚在你的身上。我以前可能胆小的连杀个人都不敢。我以前一直都在想,要是我敢杀人就好了……但是我现在明白了,最大的勇气和胆量,不是杀人,只要敢于面对自己,敢于为胜利和自己的朋友,做一切事情。” “杀了他吧。” “就依旧让所有的人认为我是个比老鼠还胆小,连杀自己的仇人都不敢的人好了。或许给人这种错误的认知,会给我们将来带来一点用处。” 蒙白看着林夕和姜笑依等所有人,认真的说了这句。 然后他开始发抖了起来。 就像害怕一样,发抖着,后退着。 然后他开始转身像个不敢杀敌的懦夫一样,哭喊着狂奔了起来。 “傻瓜……装胆小鬼很好玩么?” 林夕知道蒙白是演戏,他甚至觉得蒙白这种演戏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他的眼睛却有些模糊了起来。 他看着蒙白的背影,他知道蒙白已经变得坚强和强大,但有选择的话,他却很想蒙白永远是灵夏湖畔那个无忧无虑,只想混日子的,口袋里永远装着吃食的胆小胖子。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拔出了自己背负着的长剑。 “负云秦者,当如此贼!” 他深吸了一口气,想着那些可歌可泣的人们,看着眼前的城池,看着更远处如画的江山,狠狠的呼出了一口气。 在他清越的声音里,闻人苍月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来临,不甘的厉吼了一声。 清冷的剑光洒落,他的声音骤然停歇,头颅飞了起来。 鲜血噗噗从他的脖腔里冲出。 然后整个如东陵周围的天地,似乎陷入了绝对的安静里。 第七百一十九章 公道在人心 整个云秦帝国,不知道有多少和张三两、刘种田一样的普通人。 某条街巷里,一个普通的私塾先生在买酒。 他只是要买些做菜的料酒。 然而如东陵外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突然传来,这名平时滴酒不沾的清贫私塾先生在陡然变得无比混乱,却都只是在传递着一个声音的街巷里,呆了片刻,然后他不发一言,将自己的钱囊拍在了柜台上,举起黄酒罐就往自己的嘴里倒。 他的酒量实在是极差,只是猛灌了两口便已酒意上涌,看不清人。 然而他也不用去看清什么人,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只想大醉一场。 他跌坐下来,靠在了这个酒铺的柜台上,继续不停的往自己的嘴里倒着黄酒。 这的确是最值得大醉一场的时候。 云秦的无数街巷里,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到闻人苍月授首的消息时,和这名私塾先生一样,拼命的将自己灌醉。 “大快人心……大快人心……死可瞑目,小林大人,真是了不起啊!” 一名卧床已久的普通老人,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腾然坐起,拍掌大笑,然后安然闭上双目离世。 他的脸上挂着笑容,走得十分痛快,十分安心。 春已逝,清明已过。 很多已经再次寂寥,芳草凄凄的坟地里,却是再次充满了火烛气,再次充满了哭声,人来人往,比集市还要多。 因为每个人都想告诉自己家里在战争中战死的亲人,闻人苍月已经死了,林夕已经帮他们报仇。 南伐……千霞关失守……南陵行省溃败……在云秦帝国过往的所有年份里,没有任何一年,有过往的这一年死的人多。 几乎每个城镇,每个村巷,都有人在前线战死。 不知道有多少带着幼子的妻子,再也等不回自己的丈夫,不知道有多少年迈的父母,再也等不回自己疼爱的儿子。 云秦的敌人里面,没有再比闻人苍月出名的人,也没有再比闻人苍月,让云秦人更为痛恨的人。 整个云秦都想杀死闻人苍月,只是没人杀得死他。 闻人苍月太过强大,强大得让云秦人怀疑这场战争永远不会终结。 现在,闻人苍月死了。 被林夕在如东陵外斩首。 …… “你们说小林大人目无法纪,要是你们的弟弟被人害死了,那个害死你们弟弟的人,还要娶你们的弟媳,你杀不杀那个人?” “你们说小林大人是犯人,罪可当诛……可是这个犯人把我们云秦最痛恨的逆贼闻人苍月给捉回来杀了!而你们这些拿着俸禄的人呢?对付不了闻人苍月,反而只会叫嚣着要抓要杀小林大人?” “什么是律法?这云秦还有律法么!” 某个陵督府前,一名醉汉在破口大骂,大骂朝堂。 没有人出来阻止这名醉汉,反而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这名醉汉的骂街里。 因为很多官员不想和一名喝醉了的醉汉计较……而且很多官员觉得这名醉汉骂的话有道理。 公道自在人心。 即便是在如东陵外,处死闻人苍月的时候,林夕也并没有替自己说任何辩解的话。 随着上百万的军队都无法杀死的闻人苍月的死去,越来越多的普通云秦百姓明白了林夕的意思,明白了他和青鸾学院的骄傲。 我不需要解释什么。 你们会慢慢看清谁是对,谁是错,谁在真正的为云秦而战。 从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是真是假不容易分辨,但一件件真实的,落在许多云秦人眼中,刻在许多云秦人心中的事情,却和淋洒在坠星陵城墙上的鲜血一样,永远不会骗人。 …… 也有人对林夕有截然不同的看法。 一座大城的酒楼的二楼,一名吏司的官员在一片振奋、激动的议论声里,冷冷的泼起冷水。 “既然有能力在大莽大杀四方,四处刺杀大莽要员,何不早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