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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你谢。” 尹舫沉默会儿,又问她:“姑娘哪里人士?” 她没好气道:“你现在身在何处我便是哪里人士。” “宛阳。” 不是教你答话! 她气转过身,对着他摊开手:“有钱就还,没钱就闭嘴。” 尹舫冲她笑了笑,险些又晃了她的眼,好在现如今的她已不是四年前的天真少女,才不肤浅——她果断别开眼。 “钱自是要还的,不过今日未曾料到会遇上姑娘,还请姑娘告知住所,改日我必登门致谢。” “……” 少女想了想这话,终究是顺从了她那颗被狐媚子蛊惑了的心。 这场致谢后,尹舫又在宛阳逗留许久,久到连巧若都觉得古怪,某日问起他:“你不是做官么?怎么总在外头?” “哦,”尹舫一脸平静地看着她,“丁忧完我便辞了官。” “辞了!?”她惊得从树下弹起身,“你糊涂!” 尹舫笑着挠了挠头:“确实糊涂,可我离不开仓州,我合该活在米里。” “米?”巧若脑海中灵光乍现,顿时忘了要说的话,了悟过来,“是米香!你身上的香是米香!” 尹舫抬高衣袖闻了闻,没闻出,但见她欣喜不已,跟着笑起来。 “你说你活在米里,你家是种稻的?” 他摇头:“祖上有间米店,卖稻米的,我如今接管了米店。” 那时巧若只当他开了间小米店,直到后来两人成了亲,她才知他家的米店远比她所想大得多。 尹舫知她爱调妆粉,成亲后在府院里替她划出两块地,一块种花、一块种稻,足够她在府里玩儿出花样,后来她调出的妆粉无不带着那股神秘的清香。 再之后巧若便怀了身孕,在次年花朝节后诞下个女儿,取名令约,意为美好之约,至于那约定是甚么,除了他们无人得知。 …… 可叹世事无常,天有不测风云,人人美满之际一场天灾横空降世。 令约周岁那年仓州迎来场百年难遇的暴雨,连下两月后便闹了洪,彼时稻田损失惨重,百姓皆忧愁满面,好容易熬过这洪涝,紧跟着又爆发场疫病,仓州百姓陷入惶恐之中。 彼时仓州田地多荒,病者、死者日日剧增,这对恩爱夫妇也不幸染病,二人从此不敢亲近女儿,不久后下定决心要将女儿送回宛阳。 仓州城重重把守,能被允出城的人少之又少,尹舫如何将信传出无人得知,总之在宛阳焦灼已久的贺家众人收到了这封书信…… 读过信,贺无量当即启程离开宛阳,赶到仓州后按信中所说从一个老大夫手里接过令约,小丫头被裹得严实,只一张脸露在寒风中,瘦得厉害。 贺无量眼圈一红,又从大夫手里接过两封厚厚的书信,道谢离开。 那两封信中,一封是巧若写给贺家众人的,除去对父母、兄弟的衷心话外,余下的全是在向他们交代令约。 信里称,倘或她与尹舫熬不过这场劫数,便请贺无量将令约认作自己的女儿,请他们不要在小姑娘长大前告诉她生身父母的事,甚至长大后也由他们看着办…… 若他们觉得令约不知此事更好,那便永远不说。 对此贺无量自是不愿——不愿她像信里所说那般死去,亦不愿亲手抹杀去姐姐在自己女儿心里的存在。 最终还是郁菀体谅其心,劝服了贺无量。 想她年幼时家遇变故,投奔伯父家,伯父一家虽待她极好,可她终究是浮着的,像是飘摇不定的云,直到她成了亲,有了自己的家,方才踏实起来。 郁菀明白巧若的顾虑,同时也明白丈夫、姑嫜的不认同,故与他们说好,等令约长大、成了家、有了能替她分忧的人后再将此事告知,到那时,便也没什么。 而余下那封,自是写给令约,夫妇俩各写一篇,放在一处,讲的正是他们的往事。 此处的他们,是两个人,也是三个人。 . (中) 令约拿到信后将其翻来覆去看了好些遍,终于明白过来从前那些朦朦胧胧的微妙梦境是因何而起: 她时常会梦到的嘈杂声大约是年幼时印在她头脑里的雨声。 她时常在梦中感到颠簸摇晃,想来是因她爹——或说舅舅将她绑在怀里、骑马带回宛阳的缘故。据说回到宛阳后她吐了整整两日,气色极差,连羊乳都不肯喝,为此家里人连同大夫无不责怪他一通。 她对笛声情有独钟,甚至梦里也常听见笛声,或许是因她初来人世时她爹爹爱吹给她和她娘听。 而那若有若无、偶尔出没的怅然若失感,似乎也从中得到解释。 她想,她应当去仓州瞧瞧,即便那里已经难寻当初痕迹。 . (下) 时值初春,官道两旁的垂柳业已抽出新条,越过柳梢看去宛水岸边,便见浅草杂花攒头,乡人寻觅其间。 令约倚在车窗旁看得饶有兴味,忽然间额上传来股热意,她顿了顿,扭回头问某人: “做什么?” 霍沉微微一笑,将捂在她额上的手挪开,伸到她肩后掩上车窗,这才道:“风寒,当心久吹着凉。” “……”令约无言,旋即又浅浅地弯了弯眼,从小桌上拾起颗橘子剥。 霍沉从旁端量着她,眼见着橘皮在她指间开了花,倏地想到什么,眼一抬,手一探,将车帘旁一朵装饰用的水绿绢花摘了下来,别去她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