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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达怎会不知他是出于好心说的那番话,可愚钝就是愚钝。 “再有,”他又抬了话出来,炯炯有神的眼看向少年时曾仰慕过的少女,认真道,“此前的事,是我误会了霍公子,其实——” “贺姑娘!”话又被截断。 阿蒙这回是小跑来,笑出口白牙:“我家爷问蕲竹做箫笛可好?” 林达:“……” 大块头青年:“……” 令约无奈轻叹声:“我又非手艺人,怎知这些个?” “噢。”阿蒙浑不在意她说了甚么,得了话只再作一揖,“多谢贺姑娘。” 走开去。 林达顺眼看去霍沉那里,隔着数竿翠竹,他正背对着他们,很是刻意。 他不免流露出几分笑意,接上适才的话,对令约道:“其实他是个顶好的人。” 说完,先前请教令约的青年将手搭去他肩上,宽慰似的拍了几下,继而转头看向令约,笑道:“我们都瞧得出,霍见渊待你极好,又总爱缠着你,你待他么……” 也好得很? 青年迟疑没道明,令约却做贼心虚地补上这几个字,随后不可思议地绷紧身子,心跳变快。 她待霍沉这样好么?他们全都瞧了出来? “你待他么,的确不及他待你。”大块头决计老实袒露心声。 令约:“……” 竟生出些不满:她分明也几次三番维护霍沉,还总是哄他,怎就不及他好? 可这话她说不得,只能听这位即将成亲的大兄弟苦口婆心劝她:“你省得,大伙儿都拿你当亲妹子看,你如今也大了,当为自己着想着想了。” 旁的姑娘家尚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们家里却只听她一人的……唉,他重重叹息声,又回头拍几下林达肩膀,语重心长道,“阿达也是,老大不小了。” “……”就你能耐。 林达腹诽句,瞥一眼面色如常的少女,而后低头寻了块石头蹭了蹭脚下的淤泥,又像是剐蹭干净了别的东西,催那青年道:“走罢,省得又吃鲁广师父骂。” 那青年委屈,诚然,他近来高兴得过了头,总教师父敲脑袋,一个劲儿提醒他再过月余就要开山造纸,害他尚未成亲就先尝到“小别”滋味。 两人预备走开时,阿蒙又来了这端。 “贺姑娘!” 令约抽出神,眼底写满“又要问甚么”几字,觑阿蒙。 阿蒙想,幸好他是听人差遣才来,不然该多难堪,也不知遣他来的人自在不自在? 心下嘟哝着,话也没落下,又接着传话:“我家爷听闻竹有雌雄之分,遂想请教贺姑娘怎生辨竹之雌雄。” “……”林达及大块头青年默默走开。 令约垂下眼,笑了下:“走罢,我教他去。” 见她笑,阿蒙抓了抓耳根,乖顺领人过去。 此时人已四散,连贺无量都不管顾她,没了踪影,光影婆娑的竹林间,一眼只见霍沉与云飞两个,不知说着甚么。 霍沉听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不似方才那般急躁,稳重许多,便知来人不止阿蒙一个。 愉悦盖过不满,不愿再听云飞委屈巴巴认错,而是伸手拍向他后背——后背本就是云飞“哑穴”所在,话声登时落下。 令约知道他该转回头了,避开眼,看他身旁那竿蕲竹。 其实,她是知晓一些的,篾匠年年都来山里伐竹,除了爱用毛竹,蕲竹也是爱用的,甚至在篾匠眼中,蕲竹更贵。 宛阳篾匠以胡二最为手巧,胡篾匠没念过书,但时常会念半句韩愈的诗:蕲竹竹簟天下知。令约小时候就被他抓着念叨过,知晓蕲竹本非宛阳所产,能生在猫竹山上也属不易,据他说,蕲竹还有个名儿,叫笛竹。 既叫了这个名儿,做笛萧定是好的,可惜宛阳没有专门做笛萧的手艺人。 她先前不答霍沉,一是出于无奈,二是出于怀疑,怀疑他只是寻个由头来打断他们交谈罢了,他本就长于笛萧,定然知晓蕲竹作用的。 霍沉回了头,看她似乎在出神,掩唇干咳声。 “叨扰了。” “……” 装得一本正经,令约语塞阵,这时云飞也垂头丧气转过身:“贺姐姐。” 她先问云飞:“怎么没精打采?” 云飞气不愤,将她当成能降服霍沉的靠山,撇撇嘴告状:“哼,好心被当做驴肝肺,有人只知记仇,却不记得我的好。” 他可帮着他在阿显面前游说许多好话,阿显现今拿他当亲姐夫看,他却转头记起自己站错队的仇来。 哼,他天性不通男女情愫不可么!不可么! 霍沉:“……” 河豚常常怒气满腹,这时的云飞便像那河豚,令约想着,抬眼看霍沉。 只一眼,就为云飞出了气。 霍沉眉心蹙聚,过了会儿僵直抬手,拍桌板似的拍起云飞头顶:“回头答应你一件事。” 气鼓鼓的云飞一听,沉吟会儿,按照以往“小事不用求,大事求不动”的惯例来看,倒也合算,便渐渐消气:“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事情至此和平落下,令约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又成了那个“与闲人胡闹”“游手好闲”的,无奈何问:“如何?还用我教你辨竹么?” 这样蹩足的话,也只霍沉能面不改色地应承:“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