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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懂甚么,我们江南风光好着呢,春也得慢慢来。”云飞咬上口芋艿,正仰头喷热气便见一个青年站在篱笆外对他笑,他赶忙吞咽下,看去外面。 溪侧的小路上站了将近十人,皆是青年少年,云飞利落站起身,向朝他笑的青年笑:“祝大哥今日不用造纸么?” 住来竹坞的这些日子,云飞俨然成了家中的少年管事,与人打交道再容易不过,他素来起得比鸡早,见着摸黑进竹坞的纸农都会寒暄阵,一来二往,也算熟识。 此时那青年笑答他:“没甚么料,我们本也不忙,这会子是要上山看笋去。” “去山上?”云飞玩心立涨,“几位大哥可介意带我同去,我正好也想瞧瞧你们猫竹山的景致!” “哪来甚么景致,都是竹子。”青年虽这般说,人却憨笑着,“带上你成,不过雨才停不久,只怕你走不了几步。” 正说着,屋前的迴廊上绕来一道倩影,见他们都站在小路上,道:“几位叔伯等着你们呢,还不快些?” 听见少女的声音,一行人陆续应声,院中备受冷落、默默种花的霍沉也转过头。 “姐姐也要上山?”云飞站在湿漉漉的梅树下,仰头问廊下的人。 令约点头:“嗯。” “正好我也带咕噜上山溜溜!姐姐等我!”这几日咕噜也闷坏来,吃东西都提不上劲儿。 令约看他急匆匆跑上踏跺进了堂屋,猜他是去寻咕噜,遂将目光收回几尺。 一场春雨,梅枝凋零,霍沉远远地藏在花枝后,身后是生着春苔的廊壁,看上去……呆的不像他。 令约抿了抿唇,悄悄露出个笑,也不担心那位患了能近怯远症的能瞧见。 他这两日好似是有意躲她。 前日午后雨歇了片刻,她推窗透气时见他也立在窗边,不过那端的人顿了顿当即闪了身。 昨日也是,她挖完笋出了竹林,弓在桥边蹭鞋底的春泥时一匹马儿从她一旁掠过,抬眼跟上,可不是骑白马的霍公子么,见着她竟连招呼也不打个。 那时她还莫名气了会儿,背着背篓走过小桥才心虚想到,他本也没有必要向她打招呼,更何况,他是冒雨出竹坞的,有甚么急事也未必可知。 可日昳那会儿,她和娘坐在廊后剥笋时,又见到几人护着花苗和一筐芋艿到了他院里,他出来迎了趟,看上去满怀期待,不像要事在身的人。 入了夜,好生回想前几日林中的事,脑里才浮出个念头…… 他瞧着像是在与她害羞?因好心办坏事浇湿了她的衣裳,所以难堪惭愧,不肯见她? 她越想越觉得是这个缘故,一时吃惊于直肠直肚如霍沉也有这般心思细腻的一面,一时又觉他小题大做了些,再之后,又反省起自身来。 她那日也没有朝他生气罢?最多最多,只是觉得后背有些凉啊。 令约想着,落在霍沉身上的视线变得幽怨,自己却毫不觉察,而被她盯着的人,只知她看着她,不知她是何表情。 “几位叔伯都等着你呢,还愣着做甚么?”郁菀站在廊角,用同样的话催她。 少女一惊,回头看她,弱声道:“我等云飞,带他去山上瞧瞧。” 话落,云飞便蹿到院里来,怀中抱着只肥鸽子:“姐姐久等,我这便来。” 令约见他出来,也转身回了屋前。 每年立春后,贺无量和纸坊的前辈们都会领人上山瞧瞧新笋,竹坞这端由他们家领头,纸坊那端交由西槽主潘家领人巡视。 令约小跑去贺无量边上,众人得知还有个小少年要跟来,都齐齐整整看向小径口,随后便见一个唇红齿白的少年郎拐来屋前,身后跟着位玉树临风的佳公子。 他怎么也来了? 绕是令约,也在心底纳罕,更休说其他从未与霍沉打过交道的人。 众人静之又静,云飞就知他们还是对他三哥抱以惶恐,心下无奈叹息,又暗暗赞许自己想得周到,听三哥说也要跟来,忙把早间烤好的芋魁尽数收进褡裢里。 他想着,径直走去几位长辈跟前,乖巧摸出热乎乎的烤芋艿,嘴甜道:“教诸位伯伯久等,这些是我早间烤的,若是不嫌便收下罢。” 小少年先不见外地塞了块进贺无量手心里,贺无量朗笑道谢,众人见他应得爽快,也没和个小孩扭捏,全派干净后便跟着他们上山。 雨后山路泥泞,寂寂竹林间偶传来两声鸟喈,在众人头上扑棱的咕噜也跟着咕咕叫。 令约走在贺无量边上,听他与几位伯伯打赌哪处笋生得密些,若是往年,她定然听得津津有味,不过这回么,她总记挂着落在后面的两位,尤其是那位病了整个冬天、瞧着像是走不了几步的人。 她不时回头看上眼,云飞与身旁几个少年有说有笑着,霍沉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山路出神,几番如此。 唯有最后这回,被看的人似是发觉到什么,凤眸一抬,抓个正着。 二人离得不远,隔空相视眼,令约面无表情地眨巴眨巴眼,再度转回头。 这般下来,跟人赌得不亦乐乎的贺无量也觉察到她的不对,姑且停下由另外几人辩,自己偏头审视起自家姑娘来,心下翻诗集似的翻出郁菀同他说的那些话,想到一句—— “我们阿约好似对那霍见渊有些不同,会不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