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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那霍二没勒住缰绳,他阿姊早就不能好端端地坐在这儿了,他听人说过,霍二好些年前就骑马踩死过人。 而在两年前,那个无赖子也往竹坞里闹过一回…… 他哽咽着嗓子叫她:“阿姊。” “嗯?”看他可怜见的,令约从怀里摸出手帕替他擦了擦额角,倒没见过冬月里把自己憋出汗的人,尽管她方才被吓得背后也出了冷汗。 “夫子说,来春宛阳就要换知县的,等换了好官,我们就报官去罢?” 令约知道他说的是两年前竹坞的事,收回手帕,反而不再蹙着眉心:“好官不好官的我不懂,我只知像霍家这样的人家,报官也没用。” 放在霍家老爷身上没用,放在霍二公子身上也没用,也许……放在霍家另外两位少爷身上,还是没用。 “既如此,我为何还要念书考功名!” 唷,这话可了不得了。 令约刚想止住他这个念头,阿显却快她一步,从大石上起身,闷声道:“去买栗糕罢,今儿不为这个跟你怄气了。” 这下,她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随他起身进了糖坊巷。 巷里有家张着“穆婆婆栗糕”字牌的糕点铺子,穆婆婆家的栗糕最是鲜甜,糍糕也比别处柔糯,她每隔六、七日定要来上一回。 得了两包糕点,姐弟俩又朝晚菘市去,路上令约瞥了两眼提着油纸包的阿显,牵了抹笑:“瞧在你昨儿下学还写了两百字的份上,也瞧在你方才受了惊的份上,准你吃上块儿。” 蔫头耷脑的阿显终于欢喜了些:“那,多谢阿姊开恩?” 令约继续逗他:“只记得擦干净嘴,仔细娘见着。” 终归是小孩儿,这时早藏不住淘气,又问:“我既有两个面子,那吃两块儿可成?” “不成。” “……” 姐弟俩缘着河街往下游去,街头巷尾或有熟识的照常招呼几声,就好似没有出适才那茬事,直走到木作坊前的桥头柳下,一辆驴车候着他们。 守车的是竹坞里的个小学徒阿合,只比阿显大不了两岁,见他们来从板车上跳下来,挠了挠后颈,一副苦恼子模样。 “这是怎么了?东西可都送回去了?” “阿兄都送回去了。”阿合说着解开系在老柳上的驴绳,那端姐弟俩也登上驴车。 “正是想跟姐姐说这个,方才阿兄在外头跟那卖砻糠的老农谈价钱,我自个儿去马舍买肥,哪知里头人说,往后每斤马粪得多加银钱才卖。” 少女秀气的眉毛轻蹙起,奇怪问他:“可说了是什么缘故?” “问了两个马夫,听他们说咱们宛阳的马舍前些时候就易了主,成了霍家三公子的,霍三公子说了,如今世人爱积肥,连粪夫们都晒肥抬价卖,他们自然也该贵些……”阿合边说边坐到板车上,驾着驴车离开石桥桥头。 “哼,又是霍家,偏他们霍家都是坏的,就连从未见过的也是这样!”坐在后头的阿显忽然撒起脾气,连阿合都教他摄住,没再吭声。 毕竟在冬月,虽说有晴空日光,风吹着也冷,令约额前细碎的发被寒风轻轻撩着,她静静托着腮,盯着天际的云瞧。 今日竟听了两回“那一位”的事,也不知那一位如今是好是坏,若真同他爹爹兄长一样…… 蓦地,她眉心又皱几分,像是在恼什么,脸上忽而一阵一阵地发烫。 冬月里把自个儿憋出汗的,看来不止阿显一个。 *** 及至日落时分,天际几团黑云才跟着风轧来竹坞上方,黑沉沉的大有落雨之势。 堂屋内愈发晦暗,贺无量点亮两盏油灯,推开靠溪那侧的窗扉,张望上空片刻,回过身笑着问阿显:“日里谁说不会落雨的?” 阿显原本对着桌上热腾腾的面食指大动,闻言兴致忽败,赌气哼了声。 却非和他爹爹置气,而是气那群蝼蚁。 桌对面剪灯芯的令约笑了笑,日里糖坊巷外那回事,二人都没提起。 郁菀端着碟腌菜从厨里出来,见贺无量立在窗边,开口护阿显一句:“今儿的天本就古怪。你守着那风口做甚,也不嫌冷。” 贺无量应声掩上窗,坐回饭桌边上才说:“我是瞧这天,如今该备的都备齐全了,等今夜落了雨,明儿我就跟老潘领人去山上,晌饭便不回来吃。” “可不留你。”郁菀笑了声,忽想到什么,“唷,我倒忘了一事。” 余下三人齐齐看向她,郁菀放下碗箸,朝屋后的方向示意下,她本生在没落文人家中,举手投足倒比寻常妇人多出几分气度。 贺无量头个悟过来:“后头那屋?” 郁菀点头:“早间你们将走不久,那些人便又来了趟,我瞧这回抬的尽是些柴米油盐,想来是快住进来了。” “住进来好!”阿显抚掌,“总见他们搬桌搬椅,早便烦了。” “小孩儿话,”郁菀嗔怪句,继而叮嘱他,“人说是位身子骨不大好的老爷,到时候你少去那屋前淘气,当心得罪了人家,再气出个什么病我们可担待不起。” “…… ” 小少年语塞片刻,念及当初教自己气病的夫子,没敢反驳,只端起碗吃面,默默想:若是来个跟他年纪相仿的该多好,偏偏是个病恹恹的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