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她一走,刘彩云立即钻进了柴房里翻找起来,将枕头拆了,凉席下的谷草也找了一圈,那张瘸了腿的桌子也没放过,但还是没找到那三个银元。 藏哪儿了呢?刘彩云扫了一圈,最后将覃秀芳的衣服也一件一件地摸了一遍,还是没找到银元。 她非常不甘心,三块银元呢,可以买好多大米了,怎么能便宜了这个小贱人。 她活了一大把年纪,也是儿子有出息后,才见过银元,凭什么覃秀芳能拿三个。她这个当娘的都没分到三个呢。 越想越来气,刘彩云自以为能拿捏住覃秀芳,干脆直接杀去了灶房:“你的那三个银元呢?明天进城,我们要吃饭要住店,开销挺大的,家成的腿也要去医院,你把银元给我。” 这才一天呢,她就迫不及待地回来要把钱拿走了。 覃秀芳站着不动:“娘,要我拿出来银元也可以,明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不然要是你们把钱拿走了,进了城之后却不回来了,丢下我一个人在村子里怎么办?” “怎么会?我们的地,我们的家都在这里呢。快点,那钱说好只是给你保管的,等家里要开支的时候,你得拿出来。”刘彩云又催促了一遍。 覃秀芳还是不答应,咬死了不松口:“除非你让我跟你们一起进城。” “好你个死丫头,还跟我讲起条件来了。”刘彩云抓起灶门旁的火钳就要打覃秀芳。 覃秀芳连忙闪开,边跑边喊:上面要派工作组下来了,你打死了我,要是被村里人告到了工作组那里,家成哥也要受牵连。你就是再讨厌我,也不能拿家成哥的前途开玩笑啊。” “什么工作组?你少骗老娘,还撒起谎来了,你等着,看我今天不好好收拾你!”刘彩云嘴上硬气,心里却有些相信了这话,速度都慢了许多。 覃秀芳赶紧趁机跑出了灶房。 刘彩云骂骂咧咧地出来,没有追她,而是又去了周家成的屋子里,嘀咕:“那死丫头说,上面要派什么工作组下来,有没有这事?” 周家成有点错愕:“我没有听说。” “好啊,死丫头骗我,我要她好看。”刘彩云怒了,蹭地站了起来。 周家成赶紧拉住了她:“娘,你别这么冲动,我没听说,但不代表没这个事。解放区都已经派过工作组下来土改了,我估摸着咱们家这片也不远了,迟早的事。你别节外生枝了,那几块银元留在她那里就先放着吧,迟早会回到咱们家的。” 只是覃秀芳一个没出过远门的人怎么会知道工作组?莫非是连长跟她说的?想起这个可能,周家成就有些心浮气躁。连长告诉覃秀芳,都不告诉他,这明显是对他还有意见啊,那以后的工作怎么开展? 哎,早知道就别回来了。自从昨天回来开始,就没一件顺心的事,也没睡个安稳觉,搞得他身心俱疲,无比地怀念城里。耳朵边,父母还在为了那三块钱的争吵,吵得他头痛,周家成不耐烦地说:“够了,我给她的,回头我挣了再给你们就是。这总行了吧!” 见他发了火,周大全赶紧表示:“就是,你这样大声嚷嚷,吵起来,闹起来,不怕别人大晚上的跑过来看笑话啊?行了,别惦记着那三个银元了,她人都是咱们家的,银元还能跑了不成?天气冷,赶紧回屋睡觉吧。” 这倒也是,死丫头都是他们家的,更别提银元了。 刘彩云骂骂咧咧地回了屋,周家总算消停了下来。 次日天不亮,周家人就起床收拾东西准备出门了。因为周家成腿上有伤,所以周大全花钱去找木匠买了一辆旧车子套在周家成骑回来的那匹马上。然后在马车上垫了一层旧的棉絮,再扶周家成上去,然后又给他上面搭了一床被子。 有了这个简易的马车,进城就方便多了,因为从他们村到县城有八十多里地,没有任何的公共交通,要么靠两条腿,要么就坐牛车、马车或者骡子拉的车。周家成受了伤,要没个车子太不方便了。 周大全把车子都弄好了,准备走了,刘彩云母子俩连同周立恩都还没有出来。 眼看天要亮了,唯恐待会儿黄家姐妹来了走不了,周大全赶紧催促她们娘俩:“你们快点,磨蹭什么呢!” “来了,来了!”刘彩云拿着一串钥匙,一手拿着个包袱,另一只手牵着孙子,匆匆走了出来,周小兰两只手都拿满了东西跟在她后面。 周家成看到他们,立即说:“把立恩抱到车子上来吧,他人小,走不快。” 周大全心疼孙子,赶紧将周立恩抱了上去。 “天快亮了,走吧。”周大全到前面去牵马。 周立恩见家里都在,就覃秀芳不在,他连忙回头找人,看到了站在屋檐下,沉默着望着他们的覃秀芳,马上焦急地喊道:“娘,娘,爷爷,你等等,我娘还没来!” 刘彩云赶紧拿了鸡蛋出来,塞给他:“看看奶奶今天早上给你煮的什么,肚子饿了吧,快吃。” “可是我娘她没来。”周立恩还没忘记覃秀芳,眼巴巴地往后看。 周家成哄他:“咱们出去办事,过几天就回来,你娘会在家里等你的。城里有很多卖糖的,你想不想带点回来给你娘尝一尝?” 周立恩果然被哄走了:“我想,除了糖,还有什么啊?二叔,我想多给娘带一点,她在山上采到了甜的果子都带回来给我吃……” 童稚纯粹清脆的声音越去越远,覃秀芳缓缓收回了目光,讥诮一笑,在这个家里,孩子的天真和善良也迟早会被抹杀掉,没什么可留恋的。 这些祸害总算走了! 她脸上的失落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兴奋。覃秀芳转身关上了大门,回到自己的屋脱了破棉袄躺回床上,盖上被子,睡回笼觉。这八年来,自打进了周家,她就没睡过懒觉,今天补回来。 *** 覃秀芳是被哭声骂声给吵醒的。 她睁开眼,外面已经大亮了,从门缝里溜进来的光线非常刺眼。她起床出门,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太阳的位置,判断了一下,现在应该是上午九十点左右,哎,没有手表就是不方便,连时间都判断不准,回头挣了钱,她一定要买个表。 收回目光,覃秀芳盯着紧闭的大门,哭骂声就是从外面传来的,还是黄家姐妹。 黄老三偷鸡摸狗的时候她们不管,等他闯了祸才天天来找人,有意思吗?还老黄家的根儿,真以为他们姓黄就有皇位要继承啊? 依覃秀芳说,黄老三这种垃圾,还是别祸害别人家好好的姑娘了,用后世的话来说,他那样的基因啊就不配传下来。 这样被抓了,关个十年八年的,等出来都老光棍了,挺好的。 任凭黄家人在外面随便骂,覃秀芳都不搭理,她去了厨房,准备打开柜子做饭,却看到柜子上挂了一把大锁。 呵呵,肯定是刘彩云干的。把柜子锁了,却又不留粮食给她,那她吃什么?喝西北风啊?这种恶毒的事也就刘彩云干得出来。 没关系,她以为锁了自己就没吃的了吗?她要吃更好的。 覃秀芳出门,走到鸡笼里,看到母鸡下了两只蛋,她赶紧捡起来,洗干净丢锅里煮了起来。 两个鸡蛋哪儿管饱啊,覃秀芳把目光投降了笼子里的鸡。 这些东西带不走,因为黄家姐妹一直在外面闹,卖也不好卖,干脆给她吃了算了。 说干就干,不过在杀鸡前,还得打发了黄家姐妹,不然一直没人理她们,她们撞开门冲进来打扰了她吃鸡就不妙了。 覃秀芳提着菜刀,拉开了门,往门口一站,冷冷地打量着她们:“别嚎了,白嚎的,他们都进城了,没人,你们就是喊破了嗓子,也没人搭理你们,省点功夫吧。” 黄家姐妹明显不信。 黄大姐怒瞪着她:“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你跟他们是一伙儿的,想骗我们,没门!” 覃秀芳侧开身:“不信你们可以派一个人进去找。” 黄大姐站了起来:“我去。” 她进门挨个屋子挨个屋子的找,每间屋子的角落都没放过,可找了一遍,确实没人。 黄大姐不甘心地跑出来,愤怒地瞪着覃秀芳:“人呢?他们去哪儿了?你把他们交出来。” “有毛病吧,不是跟你们说了,进城了,要找进城去,别找我。”覃秀芳举起了菜刀,她在周家人面前已经装够了。 菜刀刀背闪着寒光,在阳光的折射下,刺眼得很,黄大姐吓了一跳:“你敢!” 覃秀芳举起刀:“你把脖子伸过来试试看我敢不敢!反正我被男人休了,又没娘家可回,只能死皮赖脸地留在婆家,天天被婆婆骂,被小姑子骂,这日子也没什么过头了,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听着她沧桑绝望的语气,黄大姐心肝一颤,退后两步:“疯婆子!” 覃秀芳当着她的面啪地一声关上了门,不疯怎么镇得住你们! 插上插销,不理会黄家人在外面的骂骂咧咧,覃秀芳回屋杀鸡拔毛,忙活了一个小时,才将鸡汤炖上。光吃鸡汤也不行啊,她走出灶房,找到了劈柴的斧头,提着进来,对着柜子就一阵乱劈。 木柜子并不厚,几下就砸开了一个洞,覃秀芳用刀清理掉洞旁边扎人的木刺,伸手进去,抓了几把米淘干净,将米饭煮上。 等饭煮好,外面已经没有了骂声,覃秀芳走到大门后从门缝里一窥,外面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了。看来黄家人是散了,总算清净了,可以吃一顿好饭了。 中午吃的鸡汤米饭,晚上覃秀芳想吃点新鲜的,换成了大白馒头和红烧母鸡,她时间足,又不惜柴火,整整烧了一个多小时,将养了三年的老母鸡炖得软烂入口。覃秀芳借着这锅鸡肉吃了三碗饭,吃得肚子都撑了,绕着院子走了十几圈消食。 过了一天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的舒心日子,覃秀芳着手准备离开的事了。 最主要的就是带哪些东西走的问题。能带的,没有意思,比如她的衣服,都是补丁叠补丁破旧得不成样子,而且也只有两三身,一个包袱就带了。剩下的,想带走的,带不走,比如鸡和猪,还有家里的粮食。 覃秀芳动过把牲畜和粮食都卖了的想法,但她没有车子,也拿不了多远,要是在附近卖,肯定会被人发现。别看周家本家的人似乎跟周大全他们闹翻了,但她要拿周家的东西出去卖,这些人第一个跳出来不答应。 所以不想节外生枝,这些东西也不能动。 覃秀芳琢磨了一阵子,还是吃吧,能吃多少算多少,至于剩下的,一把火烧了算了,她拿不走也不会便宜周家人。 打定了主意,覃秀芳这几天敞开了肚子大吃大喝,每天两只鸡,顿顿大米白面,使出了浑身解数,就是想把家里的东西都吃光。 好吃好喝两天,到了第二天晚上,覃秀芳将剩下的面粉全摊成了饼子,用油纸包着,留在路上吃,然后戴着一顶瓜皮帽,穿上了她上次借口给周家成做的那身男装,再在脸上、脖子上都摸了一些烟灰,摸匀了,黑乎乎的,像个狼狈的小乞丐一样,就这样出发了。 临走前,她抱了些谷草丢在屋子里,每间屋子一大捧,全挨着易燃的被子、床单棉被之类的,最后到了她睡的屋子,她将家里的桐油全倒在了被子上。 一间一间屋子的点燃了火,最后一间才是她住的屋子。 点燃火后,覃秀芳走到围墙边,抱着院子角落里的那颗香樟树,爬了上去,然后顺着枝桠落到了围墙上,再从一米多高的围墙上跳了下来,往出村的方向走去。 *** 万籁俱寂,正是好眠时,周家村的人睡得正熟,忽地被一阵大吼给吵醒了。 “走火了,走火了,救火啊……” 被吵醒的村民纷纷披上衣服,拉开门,就看到外面红光满天,半边天都被映红了。 “这是谁家着火?” “看样子是大全家的方向。” “走,去看看!” …… 村民们提着水桶跑出家门就发现,果然是周大全家的。 他们家进城去了,难怪火燃这么大了才被发现呢……不对,还有个覃秀芳。 提着水桶去救火的周二伯转了一圈也没看到覃秀芳,逮着人就问:“你们看到秀芳丫头了吗?” 虽然已经不是他们周家的媳妇儿了,但全家进城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出了事,传出去也不好听。而且这到底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周二伯有些不忍心。 但大家都表示:“没看到啊。” 周二伯又去问其他人。 这边三叔泼了两桶水上去,浇在大火上,大火滋滋了几声,冒出一阵白气,瞬间又恢复了原样。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头痛地说:“火太大了,扑不灭啊!” 秋冬季节,干旱少雨,天气干燥,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下过一滴雨了,屋顶的茅草被太阳晒得非常干,火星子溅落过去,马上就劈里啪啦地燃烧了起来。 而且冬季枯水季节,水井里的水也很深,打水很慢,不少青壮年只得提起水桶去河边打水,这无疑又延缓了救火的速度。 周二伯忙着救火,还要忙着找人,在外面找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心里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赶紧冲到大门口拍了拍,扯着嗓子大喊:“秀芳,秀芳……” 没人应,他赶紧推了一把,推不开,里面反锁着。 救人要紧,周二伯也顾不得其他了,用力撞了过去,门却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