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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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一直以为是晋王,但庆王既然坚持至现在, 定然是还存于世上之人。朕猜是秦琇……”秦琇生母杨氏当年最得宠,总爱在先帝耳边吹枕头风。且先帝在位晚年时行为举止颇为荒唐, 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 “其实若是秦琇的话,他非皇室血脉, 也并没有多大威胁吧……”与景明帝的庶出身份相比,秦琇除了有庆王相帮外, 其余并无优势。 景明帝冷笑一声:“庆王能暗中蛰伏这么多年, 你怎知道他没有翻案的本事?且朕这边, 也远没有你所想的仅仅是身份这么简单。” 他斜睨了她一眼:“若非岳氏生前所言,朕都不知道这件事几乎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你既然早已知晓,在朕这里倒是装得天/衣无缝。庆王都知道了,朕自然是要想办法应对, 你又何必处心积虑跟朕绕弯子。” “微臣怕……”江怀璧垂首,声音有些飘忽,后面的话却忽然卡住,心下略一沉,索性开了口,“微臣也是后来才知晓,当年周家因……” “你是觉得朕仅仅因此事便杀了周蒙,灭了周氏全族么?”景明帝轻笑一声,眸色深沉,“你单知道周家专断独权,朕疑心太重,仅是因为他知晓朕的身世,朕便要对一个三朝元老斩草除根么?” 这些年来他平衡朝堂的手段不少,纵是有奸佞之人,亦能做好妥善处理。却不想在江怀璧眼中他是这样的人。 便分明看到她愣了一瞬。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却再没解释。 “周魏两家的事你最好给朕个合理的解释,”他语气有些冷,说完后又加了一句,“不许强词夺理。” 江怀璧有些无奈,有时候是否强词夺理还是他定下的标准,她也没有办法。低声应了是,后听他道:“懿柔贵妃的事朕已查清,罪魁祸首是岳家姐妹,也都已经伏罪,连同从前东宫诸事以及太子坠马一案,皆为二人所为。但我们都知道背后是谁,朕近日在取证,也未日后做些准备……” 她只听到说太子坠马是岳氏所为,心里便已松了一大口气。而后那些她大概听了个意思,心思却已完全没有放在上面。 景明帝谈话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知晓江怀璧仍旧是瞒了自己,但却并没深恶痛绝。倒也并不全是江家的原因,他对她的信任似乎来自于心里的感觉,又似乎来源于能完全控制她的自信。 她甚至连同她身后的江家,现如今捏在手里的把柄不少。只要她未曾做出什么叛主之事,他便不会动她,暂时因种种需要亦会对她信任有加。 但他深知自己的性子,这一次虽放过了她,但心底到底是有些芥蒂的。他极力忍住失望感,心里万般期望她以后再不能如此了,他也是有底线的。 他回身坐下,拿起一旁她方才写的字,细细看了一遍,倒没注意内容:“你去年春闱与殿试的试卷朕后来都看过了,现下这字竟比当时还要庄重,心静是静,就是太过刻意了。你心中开始大概也都猜出来个七七八八,下笔落笔没有一丝破绽。要说那滴墨也没有问题,是你自己心虚乱了方寸。朕从一开始盯的便不是你的字,而是你的神情与你的手。朕最后八个字说出来的时候,你的中指微颤了一下。” 江怀璧察觉到他深沉的目光,语气亦略显轻松:“陛下明察秋毫。” 景明帝没再说话。江怀璧告退时无意间又瞥到景明帝的面色,比方才好些。但轻嗅殿中有一股极为清淡的药味,似是从那杯茶中散发出来的。 她觉得有一瞬间的熟悉,但又不知道何处闻到过。 . 但江怀璧的那封密奏最终没来得及递上去。 似乎是庆王的人提前得知消息一般,不过短短几日,京城中便炸了锅。 最初是从南方兴起唱戏的雅趣,而后京中贵人也起了性质,家境富裕者便千里迢迢从南方请了戏班子进京唱戏。进了京开唱了才知道,在南方忽然流行起的那部剧,名唤《狸猫换太子》。 这部戏几日之间迅速风靡京城。紧接着惊动了宫里的妃嫔,正巧遇着德妃生辰,摆了个宴席,席上特地从外边请了戏班子唱戏,恰巧也是这一部《狸猫换太子》。众妃嫔无论心底爱不爱,面上都得捧出敬意来,这一来,宫里便也开始私下议论这部戏。 议论的时间久了,就有些杂音掺和进来。不知从何人开始说起,似乎是最开始有人说了一句“那样的传奇故事,咱这宫里兴许也有呢”,紧接着便是各种猜测——当然其中半真半假有人暗箱操作。 景明帝最近在忙西北灾荒的事,并未注意到这些。待他注意到时那流言已经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起初只是一场戏而已,而后整个京城便成了一场戏。 他很快清楚对方的目的,可这件事兴起太过蹊跷。他往前回忆了一下,最开始他与江怀璧讨论此事后,似乎开始有的动静。 这么巧。究竟是有人利用,还是他信错了人?可他已经没有时间去追究江怀璧,因为许多人已经在盯着皇宫了。 百姓们只是在看热闹,百官们欲求得真相,庆王以及他的探子已露出獠牙准备将他吞噬。 因西北灾荒,今年的万寿节亦是从简。可这一从简可好,竟有人议论说是他心虚,连生辰都不敢过,怕对不起生母。 朝中开始骚动起来。有御史上书言辞委婉地要求景明帝对此事做出解释,说什么“恐谣言玷污陛下圣名”的话,他不知道是否是庆王的意思,但应该代表了大多数官员的不解。 然而景明帝迟迟未作出解释,仍旧一心埋在西北灾荒一事的处理中。 又过几日,皇帝忽然召前工部尚书郭绛回京。他原本年纪便不是特别大,回家养病近一载,景明帝也时不时派了太医前去诊病,现如今已痊愈得差不多了。 且经调查,西北灾荒其实早有预兆,其间所涉及屯田、水利、交通等各项漏洞,与现任工部尚书谢简宿有着莫大的关联。买卖官职、贪污受贿等七大罪状,景明帝明里暗里让锦衣卫以及三法司迅速调查取证,先将谢简宿连同其下勾结之人贬官流放,随后紧急召回郭绛。 此事看似与流言一事并无关系,甚至大有纵容流言传播的意思。 江怀璧有些看不懂景明帝的用意。于他而言,此事非同凡响,他自己也说过此事关系重大,然而现在重点却并未放到流言上面。 不过这情形的确与当年晋王谋反时有相似之处。当年景明帝将重点放在晋王身上,绛州水灾虽未造成多大影响,但是事后那些尾巴一直拖了一年多,才将晋王余孽尽数清理完毕。如今他怕是重蹈覆辙,先解决掉扰乱视线的西北吧。 到底是因为这几日事情太杂,她心竟是静不下来。要解释四年前从周蒙手上拿到那张纸条,以及这四年里又是如何一步步刻意探寻其中奥秘,太过繁杂。且若是尽数实写,她很清楚是已经超越景明帝的底线了。 这个时候景明帝在高度集中注意力对付庆王,其中不知道存了多少探子,帝王疑心究竟有多重。她再碰上去,一丁点儿失误都可能让所有事失控。 但显然景明帝早将她抛之脑后了,所幸一直未曾追问。然而她也深知这事拖得越久对她来说越不利。 . 外界流言汹涌,连江耀庭也愁得夜不能寐。他从头至尾都被蒙在鼓里,虽心知谣言必有源头,且没有人站出来义正严词地全盘否定,必然是有什么无法解释的真相,但无论如何他都需要站在皇帝这边。 而这一次异常平静的江怀璧让他察觉到了异常。 “怀璧,你是知道些什么?”他知道她一向替皇帝在暗中查探,有许多事便是连他这个父亲都没有资格知道。 但是现如今情况已然有些紧急了。 江怀璧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样解释,且这事景明帝下了死命令,不许再往外传。她只能模模糊糊地道:“陛下让我调查的还未有结果,现下还说不太清楚。” 江耀庭长叹一声,目光划过她面上,轻轻问:“你与陛下之间,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能让陛下对你百般忌惮,看似经常宣召,实则是要将你往死路上逼。” 景明帝没有给她留余地,半分都没有。若是真心看得起怀璧,便不会在她还是新人,在翰林院时将她迅速升职,更不会不由分说将她调到光禄寺里去。 从一开始便不存在所谓的重用,而是利用。但这利用中却尚有几分半明半昧是他所看不清的。 第290章 芥蒂 江怀璧苦笑一声, 轻轻摇头:“左不过是暗中人操控,有意无意要将我牵扯进来……又想方设法将脏水往江家泼。 江耀庭大概也都明白怎么回事,只低低一叹。以如今这个局势,无论是庆王还是景明帝, 要盯着朝廷, 首先盯着的, 便是江家。 “近来郭绛回京的消息在朝堂上引起动静不小。起复郭绛的旨意, 是陛下前些日子便已经有了这想法, 特意让内阁商议后定的。他仍任工部尚书, 而谢简宿算是一朝跌入泥潭。即便是借着西北灾荒的事儿,也太过突然, 但当初涉及三家, 如今却只有谢家出了事……” “父亲可有想过,谢家此事是否是冲着咱们来的?”景明帝后来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从未打算要针对那三家。此次也的确没有必要这么刻意。 江耀庭闻言面色一凝, 却忽然想起来郭绛回京后景明帝的态度。 “论起谢家,若陛下认定他非庆王一派, 我倒是看不出来有什么针对。但是令我警惕的是陛下忽然起复郭尚书。他年龄大我数十岁,论资历其实要比我老, 遗憾的是入阁晚一些,但在先帝朝已是朝中名望甚高的重臣。且他与我从前共事时意见常常不和, 他这人性子拗, 争执起来没完没了, 颇让人无奈……” “这就是了……或许陛下趁此机会将他调入京,是为了牵制父亲……”话音未落她话语忽然止住,眸光轻闪,忽然想起来什么, 面色亦微有变化,随即声音却小了下来,“……不对,这哪里牵制父亲,他是想……” 后面的话被脑子里的嗡嗡声尽数吞没。 她就说她瞒着景明帝的事他怎么肯轻易放过她,原是借着父亲来威胁她。 他是在给她警告呢。上回在重华苑他就曾以江家威胁过她,但当时她满脑子混混沌沌,虽然是有些后怕但却并未在意。这一次,他一句话没说,直接表现在了行动上。 担心父亲专权是一回事,但同时也想借此事告诉她,若是她敢有不轨之心,他并不是不能动江家,这权亦是想收回就收回的。 这是第一次。自父亲任首辅以来从未被这样待过,景明帝向来对他是全心信任,而父亲也一直忠心耿耿并未有过异心。 她知道原因不全在她,但紧跟在景明帝揭穿她这件事以后,她在其中定然是起着重要影响。 郭绛回京无论入不入阁,于父亲影响其实或许都没那么大,但足以看得出景明帝的态度。 她不知什么时候回过来的神,耳边传来江耀庭有些担心的呼唤:“……怀璧?” 后面那几句他听得断断续续,只察觉到她似乎有些慌乱。 但江怀璧深知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前,那事少一人知道便多一分安全。她抬头望了望父亲,眼眸刚安定下来,开了口却是:“大概是最近有些忙吧……” “唉……”他的忧愁半分未减,他都不知道怀璧到底瞒了他多少事,只知道她如今的处境一日比一日艰难。 “这几日狸猫换太子的流言,你怎么看?” “这次目的很明显了,就是想要借此机会让京城大乱,流言一旦被证实,庆王就有足够的理由起兵。” 闻言江耀庭倒是有些惊奇,她哪来那么自信的语气?“你怎确定流言就这般容易被证实?且仅凭这一条理由,不足以让庆王有那么大的底气罢。” 江怀璧怔了怔 ,顿时哑口无言。她倒是忘了,父亲并不知晓详情。 这一条自然不行。但如果加上庆王手中的遗诏,那便不一样了。 她匆匆以别的话题混入,将这件事搪塞过去。江耀庭没多问,心里却是直叹气。 . 京城外一处客栈中,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店小二热情地招呼着客人,眼睛却时不时往楼上看。这几日附近总有官兵搜查,也不知道在抓什么人,客栈里被搜查过两三次,他实在是怕了。这几日每每见到陌生人都要仔细盘问过后才肯接待。 楼上那两位虽衣着普通,但那通身的气质和阔绰的出手,能够断定必然不是普通人。掌柜的让他仔细留意着。 二楼。 秦珩看着对面的人人卸了斗笠,面上才浮现出几抹庄重之色。“张先生千里迢迢赴京城,可是父王有什么话要带给我?” 张问将斗笠放置一边,回过头来平静地看着他的脸:“殿下此次遣我来京,便是不打算回去了。” 秦珩微惊:“父王的意思是……” “成败便在今年要定下来,最晚也不能超过明年此时。现如今时机正在迅速成熟,殿下身体虽然暂时无恙,但并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出现意外。殿下谋划了这么些年,绝不留遗憾。” 气氛便骤然低沉下来。庆王论手段谋略都极为高超,但可惜了那心疾。找了几十年的明医神医,无一人可治。最先开始所有的一切是为了自己登位,后来便都一心想着儿子。 “这……我都知道,所以也一直在制造各种时机寻求突破口。”秦珩握了拳,重重搁在桌子上,面色有些沉郁。 “殿下在封地到底不大方便,便先让我过来帮着世子照看京城这边情况。这一路上听了世子近来所为,才知殿下早早将世子放在京城的好处了。”张问一笑,深邃的目光看向他时颇显欣慰:“流言一事一箭双雕,从郭绛入京便可看出来了。殿下于朝中安插了那么多年的探子很快就会起到作用,同时景明帝对江耀庭以及江怀璧心中有了芥蒂,后续我们也好办事儿。” 秦珩仍旧有些遗憾:“只可惜皇帝对江怀璧似乎生了别的心思,怀疑归怀疑,警告归警告,却依然不肯对她下手。但寻常的惜才也并非是如此……” 张问将两手交叠搁在桌子上,语气平淡:“皇帝对江怀璧那不是惜才,那是利用。你所看到的都是假象,试想如果这一次是皇帝胜,那么即便江家依旧无事,江怀璧他也绝对不会留。她知道的太多,也太聪明了,一旦她主动去算计,皇帝不一定能察觉。” “可我所看到的,皇帝有时候就是在纵容,或许也会有不忍之心。” 张问一点头:“这的确有。那是因为景明帝还不知道江怀璧的女子身份,殿下在后宫里设了那么大一个局,将江初霁整个人套进去,再让嫔妃从旁煽风点火。现如今皇帝曾对江初霁的心思,便是对江怀璧的心思,但因江怀璧仍旧男子身份,他不便说出来罢了。” 秦珩接道:“一旦这层纸捅破,皇帝对江怀璧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想要强夺豪取,还需看沈迟同不同意。” “可我们都知道,江怀璧这样的人,如何甘愿进那寂寂宫墙,落得和她妹妹一样的下场。”张问轻一叹,又摇了摇头,觉得实在有些惋惜。 “那先生觉得现下沈迟那边,应当如何处理?” “殿下的意思,是时候对永嘉侯府下手了。不过切记,殿下说世子有些急躁,凡事思虑周全再动手方比较妥当。现如今不过七月,有些事还需好好斟酌一番。”他眸色幽深,望了望桌上已温凉的酒,不动声色轻声开口。 “当下江怀璧的身份不能暴露,只有她是臣子才能引起皇帝足够的重视和怀疑,同时江家才能暂时稳得住。毕竟到时逼宫时,还需要用他江耀庭一把。暂时这事可以去试探,引导皇帝去试探,但短时间内不能急躁。” “好,我知道了。父王给我来信时也提到这一点。江怀璧那人惜命得很,生死关头都要先护住身份的,半点不敢大意,这我们其实不必太过担心。”秦珩顿了顿,继续说道:“永嘉侯府的话,上一次我们搬出了个于氏,似乎起了效果。这一次我计划的是让沈达出面,只要能挑起矛盾,后面的就好办了。” “要想让沈达在其中起作用,需得他与长宁公主正面起冲突才行,但听说如今京城戒备森严,你都进不去,沈达一介平民更不容易了。” 秦珩轻轻一笑:“京城我要比先生熟悉些,先生放心吧。虽然身在京城外,但大局还是能掌控得住的。咱们脚下这家客栈是锦衣卫暗访最频繁的地方之一,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之一,客栈掌柜是咱们的人,店小二也憨厚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