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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秦将军允许,两人这才缓缓松了手,慢慢退出院子去。 徐问之果然没有跳下去。 那单薄的衣物里仿佛没有骨头,只剩一层细细的皮肉,他挂在游廊的木栏杆上,将脑袋探出去,望着平静的池面,久久未言。突然,他抬起手,指着水池里那个昏暗的自己,破口大骂:“你算什么东西,你一事无成,你不忠不孝,你痴心妄想!” 嘶哑的声音在院子里回荡,院内没有风声,连虫鸣都暗淡几分。他骂着骂着,竟一咧嘴笑出来,那笑声低沉,比哭声更压抑,不过一会,那调子陡然拔高,比起笑,更像是夜枭的嘶鸣,听得人浑身发冷。徐问之笑过骂过,终于用他仅剩的那根脊梁,撑起已羸弱不堪的身体。 他看向贺栖洲,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呜咽,没能吐出一个成型的句子来。他想往前走几步,却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三人赶忙上前搀扶,他却从伸向他的三双手中精准地揪出了秦歌的胳膊,狠狠攥了上去:“皇上还在避暑……秦将军,你带我去见陛下,我要见陛下,我父亲是冤枉的,他真的是冤枉的!我母亲从来不参与生意上的事,连记账都是账房先生的活,怎么会有她的罪过呢!她也是冤枉的啊!” 他的眼睛被血丝染红,面色却无比苍白,秦歌不忍看他,只得支吾着:“徐大人……你不能再去别苑了,那地方去不得,惊扰了圣上,别说是你的家人,就是连你自己……” “我只想要一个公道!”徐问之厉声喝问,打断了秦歌的劝阻,他双眼圆瞪,薄唇不住地哆嗦,连那声断喝里,都透着一股强弩之末的脆弱,他推开秦歌的手,攀着一旁的柱子颤颤地站起来。他扯过已经脏污的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又强撑着身体,将散落的发丝一点点梳理齐整,他缓缓理着头发,眼神却不停闪烁,嘴里喃喃道:“我要个公道……公道罢了,就这么难吗?这么难吗……” 他恨极了过去那个不会做人的自己,恨极了那个只知道埋头做事,不会迎来送往的蠢笨书生!他若是在朝中有一席之地,就不会落得如此下场……如今还能求谁,还有谁能帮他?还有……徐问之抬起头,看向院门外,那里只有几盏石灯,一扇拱门,拱门外,是铺着青砖的小径,再走几步,推开门,便是大街,便是这偌大的长安城。 “太傅……”徐问之轻笑两声,突然道,“我可以……可以去求太傅,礼部尚书是太傅的,我这个礼部侍郎为什么不可以是太傅的?对……他能庇佑我,能庇佑我的父母,他一定能救我……他一定能……” “徐兄!”徐问之的喃喃低语被一声呼唤打断,他抬头,只见贺栖洲拧着眉间,挡在他面前,恳切道,“徐兄……太傅不能求,你不能去求他……” “我不去求他!谁来帮我!谁来救我啊!你吗!你能救我吗!”徐问之突然发了狂,他那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有了血色,他攀着贺栖洲的肩,想要把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手上,他颤声道,“是你说的他不会苛待良辰,是你说的他一定会还我家人一个清白?对不对?可为什么江桓玉一个礼部尚书就能只手遮天!就能伪造证据将我家人打入牢狱!我却日日苦求,恨不得磕坏了长街的石板,都不能见他一面,我……是我不算良臣,还是他根本就不算明君?!” 贺栖洲赶忙喝道:“徐兄!” 徐问之一愣,竟如梦初醒,平白冒出一身汗来。 空气越发滞闷,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呼吸不畅,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脊背后有什么东西紧贴着,冰凉刺骨,让他浑身的水汽都沁凉。他刚才在说什么……他都说了些什么?这些话……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徐问之望向秦歌和辞年,又看了看贺栖洲,一时竟惶恐得说不出话来。贺栖洲道:“你什么都没说,你刚才什么也没说,我没听到,秦将军和小公子都没听到,你只是哭了一阵,哭又不丢人,是不是?” 徐问之噎了一记,忙抽了两口气,应道:“是、是……” “没事,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贺栖洲搀起徐问之,安抚道,“你是累了,太累了,明白吗……人要是睡得少了,总会有胡思乱想的时候,你信我……徐兄,你相信我,圣上不会苛待你,他一定会给你和你的家人一个清白……” “我信……我……”徐问之随着他蹒跚几步,竟真的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呜咽,“我如何信……我要如何……我不敢,贺兄,我不敢信……我爹已经年老,他承受不住这牢狱之苦,我怕……我……”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又再次亮了起来,他道:“我不去求太傅……我不求他,江桓玉……是江桓玉出的法子,是他下的手,我去认罪!我认下罪臣之女的主谋,一切都是我……是我!让他把我交出去,他就能放过我的家人,对……这样好,这样好!” 他猛地一挣,竟从把贺栖洲都推了个踉跄。徐问之头也不回的,朝着徐府的大门冲了出去。三人顾不得许多,赶忙追着出去,生怕他大半夜的出个好歹,到时别说柴没了,连青山也要被一焚而尽。 可徐问之跑得太快了。他这一整日,都在为了家人的事情奔波,他不怕自己跑坏几只鞋,甚至是跑断那双腿,他现在可以不求公道,不求天理,什么君子杀身成仁,他都可以不要了。他只求平安,只求衣锦还乡时,还能在临安的渡口看见父母,看见他们满面笑容,身体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