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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晓羽低声地说道:“哲学中并没有善恶之分,善恶只是宗教的说法,而区分善恶的道德只是一个次生的社会概念,道德的产生,是为了让整个社会更好地生存与发展,所有建构的道德规范与法律规范,莫不源自于此。”他说的很机械,这一刻程晓羽觉得自己理智上认同,感情上却不能接受。 “我也知道生存是先于善恶的,不论在法律还是在道德上,都是如此。”紧接着程晓羽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为苏虞兮辩解。 苏虞兮毫无情绪地说道:“在我看来,善良不过是和平年代更为容易生存和达成目的的方式,而邪恶则是战争或者动乱年代更为容易生存和达成目的的方式,你看人类,多容易适应环境,在该善良的时候善良,在该邪恶的时候邪恶。” 程晓羽轻轻地说道:“可是苏格拉底曾论证过,正义、善良、有品行的活着才是真正的幸福。就算因此而失败、痛苦、死亡,也是幸福的。” “小时候,有一只狗在我家附近发生了车祸,被人扔弃在路旁的灌木丛里,草草地用黑色的塑料带遮上。因为是夏天,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就这么不幸的,成为了第一个发现它的人。当时那只狗整个下半身都没了,血肉肠子胡乱的扭曲在一块,像是西红柿炒蛋,脸也变形了,尽管难受,它的喉咙里也只能发出和蚊子一样细微的呜咽声,没有人能解释它为什么还活着。 见到这样的画面,年幼的我仅仅只能凭着自己脑中浅薄的善良的本质。跑回了家拿了非常昂贵的药和矿泉水,再跑回来。当时那只狗已经被人重新用黑色塑料袋挡上了,想来是路过的人无法容忍看到这么血腥的画面,所以又一次把它罩在了暗不见天日的黑色塑料袋里。我把药挤在小狗的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再喂它一些水,它没有喝。其实我那个时候早已意识到小狗已经活不成了,但我死板又自我陶醉的道德感不允许我不去这么做。 人群因为我的举动而聚集,大家都围在旁边看一会儿,然后散去。这其中有一个记者,他来了之后给狗唰唰唰的拍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照片集。那时我蹲在那只狗旁边非常愤慨,狗都已经这样了,你却还只是把它的痛苦和惨状拍成照片?!他无奈的耸耸肩,说了一句我现在都忘不了的话:狗已经活不成了,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人拿起武器杀死它,只可惜我们都没勇气。 这个记者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语言强迫我面对了现实。我立刻就明白了他说的是对的,很多年以后我再回顾这件事,脑海中只有羞愧和悔恨。人大多数时候所认为和选择的作为善的立场只是一种出于利益和所在社会群体现状的考量。 我们所认为的善良的人只不过是一群处于和我们不相冲突的立场并能带来利益的人。大部分时候,我们选择了去做自己所认为的善的事,以此来获得包括自我建立的道德观和价值观在内的奖惩制度所带来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但实际起不了很大作用,甚至有时候还会好心办坏事。 就好像那时我拿昂贵的药膏给那条狗擦药,我只是平白损失了我爸辛苦赚钱买来的药而已,尽管如此,我也没能成为那只狗眼中善良的化身,我不仅没有提供实质性的帮助,反而把它推向了众人围观的公告板,大家都高高在上的怜悯着它的惨不忍睹,然后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观后感言,不花钱就又多了一个新的见闻和谈资,然后血液沸腾的回家,第二天又行尸走肉的醒来去上班。 对这只狗来说,这不仅是肉体的地狱,更是精神的地狱。这让我也感到无比的痛苦和悔恨。我本来完全可以不与那些散发出腐烂气息的人们站在一起。我本应该杀死那条狗,给它长久的痛苦画上句号,但是我没有。 暴力的杀戮,是极致的邪恶。我本应该放任这样极致的邪恶侵占我的大脑,我的身体。让那些人们尖叫,恶心,呕吐,晕倒,把我的照片发到社交网站上人肉我,孤立我,剥夺我的利益。这对这条狗来说,才是善。 大多数人只想保持自己的双手干净,没有勇气染上肮脏的邪恶,恐惧的抨击没有遵循一样原则的人,这本身,就是恶。可是我们必须要选择,善是相对的,更是痛苦的。当你决定要做善事就一定会侵害自身的利益,如果想要在更大的规模上行使更高权利的善意,就不得不去侵害别人的利益,剥夺别人行使恶的权利,这件事本身,也会成为恶。说到底善的尽头的确与恶同源,这是无可避免的。 藤井先生的本质是善良的,可是我想知道他让所有人失去了生存的机会,他的行为还是善良的吗?十六个人十天的食物,八个人就是二十天的食物,而二十天何止比十天多出一倍的生存几率。是十六个人一起死,还是让八个人活?这道题目很难选择? 由于过度自信自己的善良,最终导致自己的行为成为另一种恶,这样的人真的很伟大吗?如果他真的伟大,就应该背负起杀死八个人的恶,拯救另外八个人,所以,哥哥,你能懂我了吗? 比起舍弃自我高洁的死去,还不如就这按照自己的想法活下去,就算别人看起来非常肮脏也没有关系啊!”苏虞兮无比落寞地说道。 程晓羽万分痛苦和惭愧,她为谁冲锋陷阵,谁又能为她抹平伤痕? 程晓羽终究只是凡人,苏虞兮如果不说,她所背负的误解,沉寂在身体之下,就只有她自己能看的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