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在换东西上,跟向家那边的消耗人情相比,他是更愿意跟兴哥和耗子他们打交道的,交情归交情,买卖归买卖,分得清清楚楚。 季曼是知道他的性子的,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对此发表什么意见。 反正都是淘换东西,他爱在哪儿换就在哪儿换呗!只要够安全,她觉得就可以怎么高兴怎么来。 耗子对姜成磊自然是没什么好保留的,也不担心多了他付不起价,他说要大白兔奶糖,耗子就给他足足装了三斤,还装了一斤半新来的水果糖,糖罐子都给搬空了。 看见那么多糖,季曼惊讶了一瞬之后就只剩下纯然的高兴了。 甜滋滋的糖果谁见了不会高兴呢? 见她这么开心,姜成磊便也高兴了起来,付了钱以后又坐了一小会,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背着装了糖果和打包的红烧肉的背篓,拉着季曼离开了小院。 又是一阵七拐八拐,他们才回到大路上,此时,姜成磊拧着眉回头看了一眼曲折的小巷。 “怎么了?”季曼疑惑。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朝她摇摇头,眉头却未曾松开,“我总感觉刚刚有人跟在我们后面,但我好几次回头看的时候都没看见人,也许是我想多了。” 第51章 既然姜成磊说应该是错觉, 季曼便没有放在心上,拉着他晃悠着便往队上惯常停牛车的地方去了。 姜成磊虽然没有看到人影,但直觉还是告诉他, 刚才好像确实有人跟在他们后面。 他怕的是那人跟着自己摸到了耗子他们的据点。 “曼曼, 你先去刘爷爷那儿占位置,我想起刚才还有事没跟耗子交代,我先回去一趟,很快就来, 要是我来晚了,你就让刘爷爷等一小会儿,要是我还没来, 你们就先走,我自己走回去。”他跟着她往前走了一段,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耗子那边,强忍担忧,面上平静无波地对季曼说道。 季曼没有起疑,嘟囔了几句便应下了:“我会拜托刘爷爷等你回来的, 那么远走回去, 到家还不得半夜了啊!你尽量快点回来, 别让刘爷爷等太久。” 姜成磊感到心头一阵暖意, 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从他们现在在的地方到粮管所经过的是一条还挺热闹的大路, 他并不担心季曼的安危,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季曼疑惑地拧了拧眉:“怎么感觉磊子哥怪怪的……算了,先去跟刘爷爷说一声吧,不然等下他先走了就糟了。” 季曼往粮管所的方向去了, 而没了顾忌的姜成磊越走越快,不一会儿就闪身进了之前出来的那条小巷子,疾步朝耗子所在的小院方向走去。 刚拐过一道弯儿,他脊背一僵,冷声喝到:“谁!” - 季曼匆匆去拜托车把式刘爷爷多等一会之后,还是放心不下,怕他是出事了瞒着自己,便一路沿着原路小跑返回,想着看能不能帮上磊子哥什么忙。 结果,她刚走到他们俩分开的地方,便远远瞧见姜成磊和一个高大的男人并肩走了过来。 她心头一松:他没出事就好。 “磊子哥!”她冲他远远招手喊道。 姜成磊加快步伐迎了上去:“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在牛车那儿等嘛!” “我不放心,来迎迎你。刘爷爷那儿我已经打好招呼了,他正等着咱们呢!”她好奇地朝落在姜成磊身后的男人看了一眼,小声问道,“磊子哥,这是谁啊?” 姜成磊抿了抿唇,脸上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丝笑容:“……好像,是我爹。” 跟上来的男人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看似下了重手,实则轻轻落下,力道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什么叫好像是你爹?这爹还有好像的?” 季曼下意识跟着点头附和:可不是嘛,要么是要么不是,哪还有好像一说? 等等,他爹?季曼瞪大双眼,这人是姜老大?! “老子就是你爹!”高大男人笑声爽朗,眼眶微红,眉眼间依稀可见残存的郁气,“有什么好像不好像的!原本以为我这一辈子就是天煞孤星的命了,没想到你小子命硬,老天爷也总算睁了一回眼……” 姜老大对失手杀人一事并不后悔,那畜生害死了他心爱的妻子,他恨不得将其挫骨扬灰,哪怕当初的判决是让他杀人偿命,他也是不后悔的。 入狱以后,他唯一挂念和感觉对不住的,就是那失踪的儿子姜成磊。 午夜梦回之际,满头是血的妻子曾多次来入梦寻他哭诉,有时候说儿子凄惨死在了别处,没人收尸,有时候说儿子正在被人欺凌打骂,生不如死。 这么多年,姜老大有多难熬,收到来自杨树大队的信时就有多兴奋。 他这些年在狱中的表现原就不错,收到儿子平安无事的消息以后更是像吃了大补药一样,整个人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在一次日常劳改活动中,他又干了一件大事立了功,原本就已经不长了的刑期再度减少,没多久他就出狱了。 出狱以后他当然是第一时间回到了曲清县,正准备按照记忆里的路线往杨树大队走时,便在路过的一个小巷子里看见了有些熟悉的侧脸。 姜成磊长得更像妈妈一些,尤其是侧脸,看起来跟当初那个枉死的可怜女人至少有六七分相像。 姜老大被那一闪而过的侧脸吸引了注意,原本还有些苍凉的心顿时就激动了起来,当机立断追了上去。 这就是姜成磊会突然觉得有人跟踪的原因。 听他们俩这么一说,季曼有点傻眼:这可也太巧了吧……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父子缘分?连回杨树大队的半天时间都等不及,在县城就能遇见? 姜成磊眼眶也有些发红,但仍旧嘴硬道:“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我又不记得我爹长啥样了……” 嘴硬归嘴硬,心里的澎湃是无法掩盖的,话里的颤抖暴露了一切。 姜老大不以为忤,沧桑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怀念的笑容:“你这别扭性子,可真像你娘。你娘当年也是,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从来不输人……” 姜成磊抿了抿嘴,想要说点什么,但到底紧闭双唇,没说一字。 眼看着气氛就要陷入低迷,季曼连忙插话道:“我叫季曼,姜伯伯你叫我曼曼就好。姜伯伯你运气可真好,今天正好有牛车坐嘞!要是你再晚一点回来,或者没遇上咱们,你就得走回去啦,那到家得好晚好晚了呢!” 姜老大失笑,他这一辈子都是倒霉蛋,没想到现在倒成了小姑娘口中运气真好的人了,可真是够让人可乐的。 姜成磊状若无意地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道:“……是挺好的。” 姜老大的鬓角已经有些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看起来不像是还不到四十的人,但听到儿子的话之后,他脸上的皱纹似是有些舒展了开来,眉眼间也渐渐带着几分轻松之色:是啊,可不是运气挺好嘛!前半生已是坎坷至斯,如今虽未必是否极泰来,但这点小幸运已经是一个好的新开始了,不是么? “你们都这么说,看来我这回运气确实还不错。”他嘴角扬起了一抹浅笑,心情很好地回道。 等他们仨到了牛车停放的地方时,车把式刘老头手上的烟枪都险些没拿住:“姜老大?你出狱了?!嗐,原来磊子是来接你啊,我说怎么突然让我多等一会儿呢,这俩孩子,之前也不说一声。” 姜老大有些局促,说起话来也有些语无伦次:“刘二叔?您还认得出我啊,嘿嘿,您今年该有六十多了吧,还赶车跑县里呢,老当益壮啊!” 刘老头得意地甩甩头,笑道:“老头子我身体好着呢!再赶十年车都没问题。你小子倒是老了不少,不过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啊!” “这些年磊子一个人过活不容易,你回来了他也有个依靠,你们父子俩好好过,人要往前看,日子总会好的。”他嘬了一口烟枪,白色的烟雾腾起又被清风吹散,“旁人要说闲话就随他们说去,你们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最重要,莫要冲动了。” 老爷子的话虽是告诫,却实实在在是一番好意。 姜老大回来了确实是一桩好事,他们这些看着他长大的叔伯婶娘自然不会盼着他不好,但即便是一家子兄弟也还有好有坏有憨有奸呢,像他这种蹲过号子杀过人的,队上怕是少不了会有人说闲话的。 一般人遇见这种情况当然最好还是态度强硬一些,省得人善被人欺,可像姜老大这种情况,刘老头觉得还是尽量少跟人起冲突的是好,万一遇上了那种心黑的,拿他杀过人的过往说事,非要队上从严处理,那可就糟了。 姜老大虽然不能苟同老爷子的想法,但也承老爷子为自己考虑的这份心,笑道:“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季曼也不赞同刘老头的这种说法,嘀咕道:“哼,那些人爱说闲话,就是大家对他们太客气了,惯的,要我说,见一次打一次,看他们还敢不敢天天嚼舌根。” 刘老头一噎,无奈地睨了她一眼:“又瞎说了,这天底下那么多人,爱说闲话的数都数不清,你还能一个个的揍过去?” 季曼吐了吐舌,挥了挥小拳头:“听到了就揍呗,没听到的就当没这事,不就成了。” 她就是这么对付那些追着她喊小傻子的小屁孩和碎嘴婆娘的,效果显著。 起码,现在没人敢当着她的面叫她傻子或者叫姜成磊杀人犯的种了,这叫以杀止杀,或者说,以毒攻毒。 甭管黑猫白猫,抓着老鼠的就是好猫,有用的办法就是好办法。 刘老头对她那些丰功伟绩也是略知一二的,没好气地挥手示意他们上车:“你们小孩子家不懂,别掺和大人说话,赶紧上车,咱们再不走,就得走夜路了。” 季曼利落地爬上车,嘴里不服气地嘟囔道:“谁说我不懂了,我懂着呢……” 姜成磊塞了一粒大白兔奶糖到她嘴里,用行动说话:你闭嘴吧,跟老人家有什么好争的! 她哀怨地瞅他:咋还话都不让说了呢!还是不是好兄弟了? 他腰板挺得直直的,完全不为所动,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季曼“恶狠狠”地嚼着嘴里的糖,幼稚地想道:哼,用糖堵我的嘴是吧,那我就快快吃,吃完再找你要,吃光你所有的糖! 姜老大靠在刘老头帮队员们带的一堆东西上,看着他们小儿女之间的眉眼官司,失笑之余,思绪也忍不住放飞了: 跟狱中和劳改时一成不变如同死水一般的生活相比,回家的感觉真好啊……风清天蓝,儿子也在身边,要是妻子可以看见这一幕,就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晚码着码着睡着了,更迟了…… 以后尽量都六点或九点更新吧~ 第52章 姜老大的回归给杨树大队造成了极大的轰动。 当初姜家发生的一连串事情让大家叹息不已, 有感慨姜家一家三口倒霉的,有惋惜姜家女人和孩子命不好的,有说姜老大下手狠辣的, 即便如今时过境迁, 大家也没忘记这件在当初引起大轰动的事。 说句不好听的,杨树大队的人都是在这片土地上世世代代生活的土生土长老农民,平时偷鸡摸狗的人和事倒是有,闹到刻意下狠手杀人蹲号子这一步的, 起码近几十年当中姜老大还是第一人。 虽然戴小五确实是个烂人,害死了姜老大的妻子,死有余辜, 但姜老大怎么说都杀了人,再有隐情,普通老百姓心里免不了还是会有些发憷的。 再加上姜成磊这些年不好惹的刺头样儿和当初姜成磊对蔡婆子的处置态度,都让队上不少人在私下有所置喙。 听说这对都不好惹的父子俩重聚了,以后就要跟普通人一样在杨树大队上工干活养家糊口,要不是怕被打击报复, 有些人都恨不得找上大队, 让大队把他们父子俩赶出去。 当初姜成磊一个人上工的时候, 那些人心里就有些犯嘀咕, 觉得他成分不好, 影响队上的整体声誉, 但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不同意他在杨树大队生活上工,那跟逼他去死没啥区别,没人好意思说赶他走。 现在就不一样了,姜成磊快十六岁了, 姜老大这个杀过人坐过牢的壮年汉子还回来了,放任他们在队上上工干活的话,万一哪天发生了什么口角纷争,姜老大再次杀人怎么办? 尽管到底还是没人敢直接找到大队去说赶人的事情,但私底下的嘀咕肯定是少不了的,那些人对姜家父子俩的警惕和敌意也是完全没有掩盖的意思。 姜老大父子对此丝毫不在意。 姜成磊性子本来就冷,像季奶奶和于大成这些对他一直很和善亲近的人,他还会将其放在心上,而那些原就对他不冷不热的人,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认识的陌生人而已,他才不会将他们的态度放在心上呢! 而姜老大则纯粹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现在这年头,坐过牢的人肯定是会被人投以异样的眼神的,更何况他还是因为杀人才进去的,在许多人眼中,他这种情况就该被枪毙才是。 当初他交了好运,大家同情他的遭遇,帮他陈情,他才免于死刑,后来在监狱里一待就是这么多年,也算见过不少事儿了,心态好得很,脸皮也够厚了。 旁人要畏惧那就任他们畏惧,旁人要嫌弃那就任他们嫌弃远离,只要不影响到父子俩的正常生活,他怎么样都可以。 况且,于大成、季奶奶、兰花婶和季有贵他们都待自己一如十几年前,甚至比十几年前还要亲近,他还有什么可计较遗憾或伤感的呢? 人啊,要知足。这是姜老大倒霉了大半辈子之后学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