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3章 金蝉脱壳(1)
天色大亮,闵华阁已烧得面目全非,火烧了一夜,已经熄了,烧榻的阁楼冒着白烟,整个相府所在的长街上都能闻见烟味和梨花木燃烧后淡淡的檀香。 昨夜的火势那般大,长街附近的人家今早全都闭门不出,相府里亦是气氛压抑无人出声。 暮青领着月杀进了半塌的阁楼,月杀挪开几根大梁,瞧见一具焦黑的尸体躺在地上。二楼已被烧塌,焦尸头南脚北,两手拳缩,从身量上看,比元谦瘦小些。 “这、这不是谦儿!” 东厢的门开着,元敏坐在阔椅里用茶,华郡主随侍在后,元广本也在屋里,却不知何时到了阁楼门口,他的嗓音有些哑,听起来像是老了十岁。 暮青蹲在尸体前,身未起,头未回,只道:“无论生前烧死还是死后焚尸,肌肉都会因高温作用而缩短,四肢屈曲,看起来比生前的身量瘦小很正常。此人是不是元谦,仅凭身量还不能断言。” 暮青袖口一垂,一把解剖刀滑入掌心,不跟任何人请示便一刀剖开了死者的咽喉! 门口传来房门倒塌的声音,元广扶上门框时,烧松了的房门哐当倒下,险些砸到元广。 “相爷!”华郡主的心一提,疾步从东厢里出来,“还不把相爷拉开!” 小厮吓得魂儿都没了,慌忙从命,搬门框的搬门框,扶人的扶人,正乱着,一片狼藉的阁楼里传来了暮青的声音。 “尸体的口鼻、咽喉、气管里皆有烟灰和炭末附着,说明火起之时尚有气息,确实是被烧死的。” 门口一静! 暮青掰了掰尸体的嘴,看了看牙齿,“死者的牙尖都已磨平,有的磨耗严重,牙质点已经暴露,年龄在三四十岁之间。” 尸体的头脸已被烧黑,嘴唇翻张,牙齿外露,面目狰狞。暮青蹲在尸体前,忽然便沉默了。 元广由华郡主扶着,试探着问:“是……谦儿?” “我倒希望死的是他。”暮青冷笑一声,“元谦在相府里位同嫡子,又常年扮演着体弱之人,他的吃食必是精细的,少有粗糙坚硬的,他的牙齿应该比同龄人的磨损程度小,他的牙齿要磨到这种程度,怎么也得四十岁!” 元广忽的捏紧华郡主的手,华郡主吃痛,见他眼底隐有希冀之色,心中顿生怒意,问暮青道:“都督之意是,此人不是谦儿?” “很有可能不是,但不排除他天生牙齿发育和钙化不好的情况。未免误判,我需要看验骨骼的年龄。” “如何验?” “大锅,烧水!” 门口又一静! 元广的手微微发抖,小厮和护院们吸了口气,目露惊骇之色。 暮青冷着脸走出阁楼,不待元家人同意便直接吩咐月杀,“搬尸!去灶房!” 灶房就在西暖阁旁,里面有两口大锅,暮青一同生上了火。 一具尸体,用两口锅,见者皆有不妙的预感。 月杀去西厢里扯了半幅帐帘下来,到半塌的阁楼里将焦尸兜了出来放到灶房门口,暮青蹲在门口将死者的头颅切了下来,又将尸体拦腰剖成了两半。 死者的头脸和手脚被烧得严重些,躯干部分只烧了个半熟,剖开之后,肚肠噗地涌出来,侍卫、太监、护院、小厮,见此景者无不胃中翻涌,奈何院中皆是贵人,无人敢吐,只能强忍。 元广脚下虚浮扶额欲倒,却不是为这惨象,而是……他还不知此人是不是谦儿。 华郡主面白如纸,目光却半分不移,盯着那焦尸,她仿佛看见关山大漠,银甲战袍,英雄险死。那是她的爱子,她一生的骄傲所在,谁要杀他,她便杀谁!不管眼前焦尸是不是元谦,她都要亲眼看看,亲耳听听! 元敏端坐在东厢里,喝茶静待,不见惊乍,喜怒难测。 贵人们都不进屋不关门,宫人和下人们只好在院中强忍着,等到灶房里的水烧好了,暮青半具尸骨和头颅分开放入了锅中,而上半具尸体却用布盖住了,瞧那样子竟是无用。 此人少说有而立之年,耻骨最有验看年龄的价值,用其他骨骼鉴定年龄都有五年以上的误差,因此暮青只需要煮半具尸骨,她煮头颅则另有用处。 从灶房里出来,暮青不愿浪费煮骨的时间,于是扫了眼院中,问道:“昨晚是谁先发现起火的?” “回都督,先发现起火的是府里的护院统领,只是他昨夜被谦公子打成了重伤,至今未醒。都督若有话问,不妨问问其他的护院,都是一同守着南院的,火起之时统领一喊,护院们就都瞧见了,前后也没差多少时辰。”管家陶伯回完话便就近唤来两个护院。 那两个护院低着头,见活阎王似的,未说话,额上先冒层汗来。 暮青问:“火起之时的情形,细细说来。” 两人低着头,你看我我看你,陶伯恼怒地踢了近处一人一脚,那人噗通一声跪下,这才惶然回道:“昨夜统领先瞧见了阁楼起火,他一喊走水,小的们就赶忙冲进了院子,见火是从门后烧起来的,门从外头锁着,统领劈开了门锁,却发现里头拴着,那时火已烧到了门,统领进不得,见二楼也透出了火光,便纵起身来想进窗将公子带出来,没想到被一掌打成了重伤!小的们将统领抬出院子时,火势已大了起来,待水提来,泼灭了门上的火撞开了门,里头的火势已大,容不得人进了。” 暮青听后目光冷了些,“火从楼下烧起来的?” “正是!小的不敢扯谎,护院们都看见了。”那人碰了碰旁边人的鞋子,那旁边的护院也点了点头。 暮青扫了眼院子里,见护院和小厮们见是这般神色,便道:“这就奇怪了,人是死在楼下的。” 护院们一愣,没听出哪里奇怪来。 暮青道:“一个自焚之人,先点火烧了楼下,再走到楼上点火,然后再回到楼下等死,有这样的道理?” 阁楼上下都已起了火,既然目的是自焚,何不在楼上等死就好,何必再跑下去呢?或许世上有这种多此一举的人,但元谦绝不是这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