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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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无咎抬手擦了擦她的嘴唇,“得不到的男人难免格外诱人些, 你待萧重九也不外如此。所以我想,你要, 便给你也无妨。可是……都在他手上死了一遭, 你却依旧执迷不悟——萧重九真有这么好?” “……嗯?”凤箫吟有些糊涂了,莫非她说得还不够明白? “凤箫吟,你当我是什么?你当真觉着你在我眼皮子底下养情夫,我也不会动怒?你还想让我帮你?”他钳住凤箫吟下颌,盯了半晌,一甩手,“……我玩够了,你好自为之吧。” 他话一说完,招来坐骑转身就走。 瀚海诡谲, 以凤箫吟那点微末道行,哪里追得上他?眨眼间就已走散。 凤箫吟孤身一人被留在瀚海之中,气急败坏的指着空气破口大骂了一阵,到底无趣委屈起来。 然而,她原本也要独自去人间界攒善缘以重塑肉身,眼下不过是百忙一场转回原点罢了。她一生乖舛,得而复失劳而无功,她也早习惯了。想想眼下魂魄寄于灵珠子中,不人不鬼,便和陆无咎重归于好又如何?跟在陆无咎这变态身边,她还想同人结善缘?莫非为了和陆无咎在一起,她甘心一辈子困在灵珠子里吗? 委屈了一阵子,便也释然了。 那法宝是祖先所留,据说可帮他脱出一切困境,然而只能用一次。 萧重九天生机缘过人,修行路上见闻和得到的法宝,远超同境界一切修士。他见识并不短浅。步入洞虚境界之后,本身修为在六界之中,也已步入顶尖行列。然而纵使凭他的见识和修为,也依旧无法探查此法宝的玄妙。 直到他终于动用了它。 那是一件贯穿时间与空间的法宝,是将无垠之时空凝聚于微不可见的奇点的法宝。 凭他的修为,甚至不可囊括一瞬之环宇,何况这法宝贯通了古往今来一切宇宙。 自命不凡,是人犯下的最愚蠢的错误。 在无限广阔的宇宙面前,区区洞虚渡劫期的修士,也不过是尘埃芥子罢了。 这短暂一瞬的见闻对萧重九内心的冲击难以备述。 待他从震撼中稍稍回神时,便已被吞入了浩瀚宇宙之中。 他那在六界凡人眼中足以容纳宇宙的识海,在真正的“宇宙”之前不过是蜗角之地。然而,正法宏深、妙理难寻。修士仰观宇宙、俯察万类,领悟大道,所畏惧者从来都只有孤陋寡闻,而非浩如烟海。 无穷的信息无尽的涌入,新构建的识海贪婪的吸纳着宇宙传达的奥秘。一瞬间所得,便令他失去了自我的意识。 他漂浮在宇宙之中,宛若无知无觉的星尘。 而无穷的宇宙线上,独属于他的生命轨迹,渐渐点亮。 ——这法宝终于运算出了此刻法宝中人所求之道,在这一条宇宙线上最优的归宿。于是将他们抛出,送到了正确的地点。 萧重九自半空中坠落。 带着天劫、劫后重伤的肉身、游荡在浩如烟海的信息中尚未苏醒的意识,坠落进香音秘境中央,九华山脚九歌门的门前。 九歌门掌门乐正徵似有感应,放开识海一搜——咦?山下似是掉下一副好经脉,是修我九韶正法的好苗子! 刚刚离家出走了仨徒弟,正感到膝下寂寞,无人可坑——可,可陪他解闷释烦的空巢老掌门于是提着袍子飞奔下山,捡他家老四去了。待阿韶、阿羽、舞霓回来,发现他们多了个小师弟,不知会做何感想呢?掌门师尊志得意满的想。 乐韶歌被囚困在洪荒宇宙之中。 独属于她的生命轨迹中断在虚空之中,那是宇宙的背面,与现实永不相交的乌有之乡——那生命轨迹终止之处既属于过去又属于未来,既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未来,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悖论。它与她俱都是冗余之物,即将在此被摘除和纠正。 她毕竟是已探幽达微,触及大道之玄妙的修士。她隐约预知了这样的结果,知道它是合理下,故而也没什么可抗议的。 她只是感到悲伤和歉意。 她抬手捧住阿羽的面颊,额头贴着他的额头。仿佛想将心中一切传达给他。 手上、额上迥异于虚空的真实和温暖,在这一刻令她感到如此的眷念。她想,她没什么可抗议的,天地不仁,当也不会倾听她的哀痛和不满,可是……真是不甘心啊,为什么非要在这样的时刻,才意识到时光的珍贵和急迫,才开始懊恼自己将最重要是人最重要的事排在了日后。日后,日后……理所当然的认定自己还有日后,是多么愚昧和傲慢的事啊。 “阿羽……”她轻唤他的名字。 然而色彩与声音在此地都是没有意义的,他当看不见也听不到吧。 可莫名的,她那即将湮灭在虚无之中的意识,竟仿佛听到了阿羽的回应。 “不要忘了我……”他一遍遍的仿佛怕她遗忘般叮嘱着,“记住我,找到我,让我想起你……阿韶,我喜欢你,我……” 虚空中有光洞入,通往外界的门被打开了。 乐韶歌的身体被撕扯着——她错愕的意识到,即将从此地被抛出,回归现世之人竟然是她,而非阿羽。 她不顾一切的扑上去抱住阿羽,亲吻他的嘴唇,却只抱住了一片羽化的光。 他在消失之前轻轻说了些什么。 虚空宇宙中唯一可承托她的怀抱的人消失了,她再也抵抗不住那撕扯着她的力量。被抛了出去。 虚空奇点在一瞬间关闭了。 自虚空中接纳的无数信息在她识海中爆开,她的意识瞬间淹没其中。 昏迷之前,视野中只有不断上坠的星辰般的浮空城。他们拱卫着中央天空城,那城上鸾飞霞绕,有宫殿,青山,瀑布,密林,花海……一重又一重的云霄。当跌穿三重云霄之后,她的意识终于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69章 番外 作者有话要说: 从70-84章,基本算是写崩了。大致内容是女主掉到史前神界去,用烂俗的红尘故事探讨了一下烂俗的哲学内容。 没有强迫症的朋友,可以直接跳到85章开始看,应该不影响阅读的连续性。 给昨天的剧情打个补丁吧,好像很多人没看懂的样子…… 总之天魔就是这么个东西,师姐觉得自己会被“抹杀”,就是这么个原因…… 啊啊啊写出来感觉好中二好羞耻啊。 “瀚海?天魔?” 青墟城中天香楼上, 倚马千言手捉夜光杯,靠在栏杆上俯视城中夜景。目光落到街道对角小树林中时,便已明白天香楼这位对他横看竖看都不顺眼的老管事,今日为何要来殷勤宴请他。 因他带来了乐韶歌的消息, 水云间凛香主香孤寒似是萌生了前往瀚海同天魔抢人的念头。 水云间诸位长老自知鞭长莫及, 管不住自家这只出笼鸟了, 只好未雨绸缪, 先找知情人来打探打探瀚海吉凶、天魔虚实, 好为凛香主此行做些准备。 瀚海啊, 倚马千言心中百味杂陈——时光轮回千百劫之后, 世人的目光终究还是再一次投注到瀚海废墟之上了。 他一时竟有些后悔享用了天香楼上这么多奇珍异宝——虽说不懂人情往来对创作反而常常有好处, 但对作者本人就纯然只有害处了。身为一个长袖善舞的写手, 拿人手短这种基本规矩, 倚马千言还是遵循的。 此地密谈,想必凛香主也能尽收耳中。倚马千言想, 算了,就当是说给这位小天真听吧。 “瀚海啊, ”他一言难尽的回忆着, “要说明白瀚海是什么,就得从宇宙的本源说起了。” 最初宇宙是一片海,而后,海的中央生出了一株莲花。莲花吸纳了海中精华,渐渐成为独立的陆地。最上层的花化作天龙境,中层的花苞和莲叶化作战云境和香音境,最底层生在黑色淤泥里的根茎,则化作了幽冥境。 漫长的时光里,宇宙只由这四境和四境里生活的天人们组成。 然而幽冥境因身处最污秽的土地, 常与其他三境发生战争。战争的惨烈,让天人们开始对生死产生畏惧。 于是他们联合起来,开始搅拌大海,想从中提炼出更多的精华,炼化成可以让他们长生不死的灵药。 过程中,六界诞生,灵魂化育,无数先天法宝现世……最终,天人们如愿得到了可令他们永生的甘露。 至此,天人们认为大海里一切精华都已耗尽,剩下的只是无用的残渣。便如荒漠般再也孕育不出任何宝物,于是便将大海的残余堆积到六界中央,称之为瀚海。 但是天人们没有料到的是,阴阳相生,祸福相依。世间万物有生必有死,有创造必有毁灭。 他们强行炼化出了永恒,便也同时放出了可斩断永恒的,绝对的毁灭意志。 ——天魔自瀚海中,现世了。 世间魔物数不胜数,却唯此物被称作“天魔”。是因他和创世之莲一样,诞生在宇宙的意志之下。 比起生灵,他更像是一件武器。一件灭世的武器。 “那帮子天人嘛,就和你们水云间差不多。什么好东西都不缺,寿命还是永恒。每日里美酒香烟歌舞升平,骄奢淫逸得很。”倚马千言对此显然欣羡追怀不已,“至于那个天魔,住在人称残渣的瀚海里。既没有灵魂,也没享受过人生,一出生就被设定好了,唯一的使命就是灭世,当然是又刚健又敬业——他不懂享受,当然刚健;没自己的追求,当然就敬业。” 这一交锋,天人便溃不成军。 世界开始崩坏了。 “照先生这话说来,天魔如此势不可挡,那四境六界,岂非只有灭亡一途可走了?为何还会有你我之今日?” “这话就错了,谁说宇宙只能有一条路可走?宇宙蕴含一切可能。在这一条路上世界灭亡了;在另一条路上,世界就未必灭亡了。也许你我恰好生在那个没有灭亡的世界里呢。” “……”毕竟是修行人,这种解释还是听得明白的,“原来如此——经上动辄便说‘一切过去未来’。过去不就是过去吗,为何要加上‘一切’。原来还有这种玄机。”那人豁然开朗,感慨了一阵,又道,“如此说来,你我所在的世界不曾灭亡,难道仅仅是因为幸运?” “也并不只是因为幸运。弄明白天魔是什么,怎么对付他也就呼之欲出了。万物有生必有灭,此是定数。然而生与灭却未必同时,由生至灭中间,还有漫长的繁盛与衰败。天魔是灭世杀神不错,可他骤然现世,究竟是因为生灭之定数,还是因为天人贪得无厌,炼化出了甘露,提前透支了宇宙的生机?” “先生是说——” “也许,只要天人舍弃永生,放弃甘露,世界就不用提前灭亡了。” “那么天魔——” “天魔嘛,宇宙意志的产物而已。宇宙生机缓过来了,不急于灭世了,他就彷徨无所事事了呗。但那么大一尊毁灭神矗在那儿,谁都不知他何时又要勤奋起来,也够渗人。所以天人们依旧得想办法对付他。” 存在之物可被毁灭,但这世上确实也有无法战胜、无法毁灭之物,那就是毁灭本身。 天人们追求永生。然而只有毁灭本身,才是永恒和绝对的。 天魔一经现世便永不会被消灭。 直到宇宙寂灭之日,存在和毁灭重归于一。 “天人们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犯下了世间最愚蠢的错误。”倚马千言啜了口酒,颇为遗憾的说道,“四境八部天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把天魔拆解了。把他的肉身、智识、神力、位格分别镇压,把瀚海封锁。而后他们发现,天魔身上竟还有它物留存。那东西,很像是人类的灵魂。不在轮回中的毁灭神,怎么会有灵魂呢?天人们疑惑了。但是,若能将天魔纳入轮回,岂不是意味着能剥去永恒,将天魔变成可以消灭的东西?” ……于是,他们将那一团像是灵魂的东西,送入了轮回盘。并在它轮回为人之后,兴高采烈的庆贺起来。 “你说他们蠢不蠢——这是值得庆贺的事吗?”倚马千言愤慨的问。 管事颇为惭愧,因为在他看来这确实是值得庆贺的事啊。纵然没把天魔变成可消灭的东西,但至少天魔有了一颗人类的心,开始懂得人类的感情——那么,从此他便可以被打动,他的行为逻辑也可以被理解和预测了。 倚马千言敲着栏杆,恨铁不成钢,“这世上最不安定的,就是人性。你看林子里的野狼,风餐露宿奔波不止,何其艰苦?但它会想到灭世吗?可一旦成了人呢?饱食终日浑浑噩噩时还罢,只消稍稍品味到冷暖喜怒爱恨痴缠,心里有了祈愿,毁灭心也就跟着来了。万一不幸,他找到了什么寄托。再不幸,‘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更不幸,这寄托在尚还没被拆穿,尚还美好时就当着他的面被摧毁了……他崩溃,扭曲,厌世——很好,现在他不但有了灭世的使命、灭世的能力,他还有了灭世的主观动机!” “而人间悲剧何其多也。俯拾皆是……”他似是也悲观起来,“只消入世,谁能逃得过。把这么个纯洁得跟婴儿似的终极怪物,扔进人间自生自灭……得有多蠢,才能干得出来啊。” 他有些醉了,便闲拍着栏杆,唱起了诗。 管事本着水云间特色待客精神——心里白眼翻上天脸上也要保持礼貌周到的微笑——耐心的等他把牢骚发完,才接着说,“如此说来,眼下轮回在世上的不过是当日剩下的那团魂灵,并非当日要灭世的天魔?” “啧啧啧。”倚马千言摇头,咋舌,“未必啊未必。瀚海既已开路,其他封印谁知还在不在?也许他又把自己拼回去了呢?” “……若真如此,天下岂不是危在旦夕?” 倚马千言打了个酒嗝,“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了。就祈祷他事事顺心如意,别遇上什么挫折。遇上挫折也能尽早振作起来,别动不动就想灭世吧。” “只能像伺候祖宗一样事事迁就着他吗?” “不然呢,你还想夺他所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