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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再是那个柔和的酒肆老板娘——她是一只鬼。

    “和我一起去死吧……”

    但很可惜,她晚了一步。

    还不及碰触到义勇分毫,水色的刀刃已斩断了她的脖颈。

    这场凌冽的时雨停下了。阴云消散,撒下一片柔和的阳光。

    她的身形在日光中逐渐消散。

    在振袖和服上的水渍干透之前,她就会彻底消失了。

    站在屋顶上,五月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她最后的时光。她不会怜悯鬼——但这一刻,她却有点难过。

    日光削去了鬼的皮囊,露出鲜红的血肉。振袖和服包裹着的人形也在消失。

    “死了也好。其实我不喜欢这么活着。”

    她说。

    “做人的时候苦,成了鬼也依旧是苦。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辛苦呢……我始终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我无法被爱呢?”

    五月一怔。不知是恼怒还是悲伤的情绪从她的心中浮起,她恨不得冲下屋顶,看着小铃原的双眼,勒令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但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这些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我吃掉了所有不爱我的那些人,而我爱的人也因为我变成了鬼而死。我悲惨的人生之中,是否真的不配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与温暖呢?

    “我啊,真可怜呢……”

    她落下了泪,但那泪水却也在放晴的日光中逐渐干涸。

    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那件振袖和服凌乱地留在地面。

    鬼已灭。

    沿着崎岖的墙面,五月慢慢地爬下了屋顶。日光晒不干湿透的衣物,依旧透心般的寒凉。

    五月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背对着那件振袖和服,怎么都不敢投去目光。

    义勇向她走去。

    “天晴了。我们回去吧。”

    五月没有动弹。

    “……义勇先生,我肚子饿了。”

    听她这么一说,义勇好像也感觉到了饥饿感。他在五月身边坐下,掏出两个饭团。这还是出门前他自己捏的。

    谢天谢地,居然没有被雨水淋湿。

    “呶,吃吗?”

    五月用力点头:“吃。”

    饭团已经冷透了,变得略有有些硬。她咬下一大口,几乎是把半个饭团给纳进了嘴里。她很费劲地咀嚼着。

    但除了咀嚼声之外,好像还有点别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卡住了似的,义勇听到她在短促地呼吸着。

    起初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可这声音实在是持续了太久,让他不免有点担心。

    他看了看五月,才发现五月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他所听到的奇怪声音,其实是她的呜咽声。

    义勇放下了饭团,心情复杂。

    “五月,我捏的饭团就这么难吃吗?”

    居然都吃到哭了。

    五月咀嚼的动作一顿。她诧异地抬起头,噗嗤一笑。

    “不。饭团很好吃,谢谢。”她用力抹干眼泪,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下了,“我在想那只鬼的话而已。”

    那些自言自语,是小铃原的痛苦遗言,也刺痛了五月的心弦。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说,自己是不是不配拥有爱。这句话听得我很难过。”喉头一阵酸楚,她咽下饭团,眼泪又落下来了,“过去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十岁之前,她都住在孤儿院里。

    饭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但日常的活计一定要干。如果做得不好,就要被毒打一顿,或者是把脑袋摁进水里。冬天冰冷的水几乎能让脸部的皮肤都裂开来。

    每日每日期待着能够被收养,但事实上愿意来收养孤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五月总是没办法进入他们挑剔的目光。

    她曾以为在成年之前的日子都会是这般无望且没有尽头,幸好孤儿院的开销增大,没办法再负担那么多的孩子,五月和其他的几个孩子被送了出去。

    她的噩梦结束了。

    “那段日子,我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寒。我总在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所谓的温暖和所谓的爱——世间就是阴冷的,不存在希望与光明。我也不配被爱……不过现在我倒是不这么想了哦!”

    她复又扬起笑容,而泪水却继续流。

    痛到极点的时候她没有哭,却在这时候哭了。义勇为她感到难过。

    “真不容易。”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辛苦了。”

    五月咬紧了下唇,眼前忽然一阵迷蒙,吸气时,仿佛整个胸腔都在阵痛。她很努力地不去转动眼球——可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她飞快地把剩下的小半个饭团扫空,勉强止住了泪意。

    “其……其实也还好啦!”她笑着说,仿佛像是已经满不在意了似的,“孤儿院里有个和我同样岁数的男孩子,他被院长打得最凶,没有一天身上是不带伤的。”

    她凑到义勇耳边,小声地说:“偷偷告诉您,那个男孩,会变成老虎。”

    “老虎?”

    乍一听,义勇还以为她在说胡话。

    “嗯。”五月点点头,一脸认真,“在月圆之夜,他会变成一只白虎。很神奇吧?”

    “确实是……”

    这已经不只是神奇了——倒有些像是天方夜谭。义勇的想象力实在有限,没办法在脑海中勾勒出月下之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