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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好姑妈,瞧着老实本分,实则黑透了心肝!她连放利子钱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情也敢做,自是不怕什么阴私报应的了?那些沾了血肉的银子她拿着竟不觉得心虚,母亲呀母亲,难道这样的一个当家主母,你还要我去伺候她,去讨好她?我若果然听你的话,做个温婉贤淑的儿媳妇儿,只怕来日你看我的时候,我早成了黄土陇头的一捧灰了!” 韩氏不觉愣怔了半晌,待得把这些话都听完了,眼中簌簌留下泪来。 她从小顺遂,嫁了王子腾后虽也有妻妾之间的矛盾,可王子腾从来不曾干出宠妾灭妻的勾当。便是抬了两房姨娘,也是因为他们夫妻二人久未有子的缘故。后来有了王仁,王子腾更是对两个姨娘都淡淡的,反而对她这个妻子十分爱重。 韩氏留着眼泪,抱住王熙凤,哭道:“我的儿,苦了你了!都是娘的错,当初不该听你姑妈的话,只以为亲姑妈做了你的婆母,又是嫁给知根知底的表哥,日子定然顺遂。倘或我早知这些事情,说什么也不会让你进了这牢坑啊!” 王熙凤被韩氏紧紧地搂着,脸上却早没了悲恸,只是一脸麻木,听着韩氏在自己耳边抽噎不止。反而拍了拍她的肩膀,含笑道:“母亲也不必为我担忧。我受尽欺凌时,母亲和父亲又不在身边,即便我告诉了母亲,山高路远,母亲又如何能帮我?何况,我既嫁了人,父亲也难管束我的夫家。如今可好,压在我头上的一座山坍塌了,我如今手里攥着贾家的家业,老太太又信我,老爷和大爷都是不问事的人,将来阖府基业自然都是兰哥儿的。” 韩氏闻言,忙道:“你如今虽管着家,可我瞧着老太太却更疼爱宝玉。不是我说,当年你姑妈生宝玉的时候,那是天降福瑞,宝玉出生时口中衔玉,那可是人尽皆知的事。你一手的算盘打得虽好,只是老太太心中若另有成算,只怕你也拗她不过。” 王熙凤冷笑道:“衔玉而生,天降福瑞?” “怕是天降横祸吧!” “当今皇太子出生时,那还九死一生呢。宝玉是什么东西,也配说‘天降福瑞’?一个五品小官之子,衔玉而诞,便嚷得人尽皆知。宫里的贵人们当初不稀罕管这事儿,如今甄家倒了,贾家又受了牵连,宝玉那样的性子,总有一日碍了别人的眼。到时候这等稀奇罕见的事情,只怕不是福瑞,是催命符!” 王熙凤说到这里,微微顿住。复又笑道:“当初老太太也是高兴得过了头,谁又能料到后面这许多事呢?” 韩氏细细一想,可不是这么个理。当初贾宝玉出生的时候,贾家的人都高兴坏了。贾母更是连连请人打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平安谯,另又写了许多贾宝玉的名帖使人拿了出去,派给城郊边的乞丐叫名字。更是把这事儿传得神乎其神,一块扇坠子大小的玉石,竟编纂了许多故事来。 韩氏正要开口,忽闻得门外一声轻咳,连忙掩住口中欲出的话,转头去看门口。门帘一挑,只见贾珠身形瘦长,一脸憔悴的神色。进门见了韩氏正坐在炕上,先是微微一愣,而后才反应过来上前行礼问安:“舅母来了,怎么也没人告诉我知道。” 王熙凤嗔道:“母亲原是女眷,她来了,自然是进内院来瞧我的,大爷这话说的真也奇了。”说着,凤眼含笑睇了贾珠一眼。 她本就生得脂光粉艳,先前怀着身孕时只淡扫娥眉,如今出了月子,身形又恢复了刚嫁人时的苗条修长,瞧着更是体格风|骚,粉面含春。贾珠被她凤眼一扫,立时身子便酥了一半,笑着紧挨住王熙凤坐下,低头去瞧炕上的贾兰,见他小小的一个孩子,生得眉眼清秀,心中便又是一番说不出的喜爱。 “兰哥儿生得好个模样,和表妹像了十成十。前几日七妹妹来瞧兰哥儿,也是这么说的,叫我好生吃味。”儿子长得模样讨喜,家中的姊妹陆续都来瞧过,也送了见面礼。贾珠这会儿子当着韩氏的面儿如此说,不过是想表示贾兰在自家十分受宠的意思,也是想告诉韩氏,他对王熙凤十分亲密。 若然先前不曾听王熙凤开口倾诉她在贾家的遭遇,韩氏单只瞧着贾珠的表现,只怕也要信了。这般清俊风雅的外甥,又是如此宠爱女儿的女婿,作为舅母和岳母的韩氏还有什么不满呢?自然会在王子腾面前为贾珠多多美言,希望王子腾能提携贾珠有所进益。 可现下,韩氏脸上虽带着笑意,眼中却一片冰冷。见了贾珠这番作态,只想作呕。想到自己来时,在院子中见着的两个女人,韩氏勾唇笑道:“兰哥儿生得这样好,又有众人疼爱,自是他的福气了。只是我瞧着,这院子里颇有些吵闹,姑爷也别嫌我多事。只是兰哥儿还小,我是他外祖母,自然是放心不下他。姑爷若肯听我一句劝,我只念‘阿弥陀佛’了。” 贾珠闻言,连说不敢,又问何故。 韩氏这才笑着说:“我一早来时,就听外头有个李姨娘和平儿吵闹不休,一口一句的尖酸刻薄。兰哥儿还小,这些污糟的话如何吵得这般不安静?” 贾珠闻言,脸上神色微微一僵。 他这几年虽也陆续收用了几个通房丫头,终究颜色难比王熙凤,气质难比李素荷,便是说到善解人意,体贴入微,也难与平儿相提并论。故而他虽收用了五六个通房,却也没打算抬了她们做姨娘。何况他这几年除了王熙凤生了贾兰,平儿和李素荷,还有那些通房丫头,是半点动静也没有。他心中早有几分不满,这会儿又听韩氏如此说,立时脸色就有些不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