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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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青推门进入, 抬起手中的食盒, 道:“女官, 太子殿下陪太皇太后用了寺庙里的素斋, 教我给您送一些。” “放桌子上吧。”容歆走过去, 问她, “你回来了,太子也回来了吗?” 容歆和太子下山时,绿沈受命操持,雪青则是按太子的要求,常去探望太皇太后。 她性子极可爱,不管是外貌还是心性,完全看不出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太皇太后颇喜欢她,遂容歆这边要抄经,便由她每日陪太子去请安。 而雪青听了她的问话,一边从食盒中端盘子出来,一边笑道:“太皇太后听说太子殿下也要默写佛经为百姓祈福,也起了兴,留殿下和她一起写呢。” “默写”这个词可真是对比鲜明…… 他们这才回五台山两日,太子已经能背诵了,越发显得她没用。 “女官,您抄多少了?太皇太后说要赶初一,送一些完本的佛经去佛前供奉。” 容歆夹着一筷子青菜,停住,片刻后,若无其事道:“从未动笔抄书过,这一笔字还得再练练,便写得慢了些。” 雪青走到书案边儿,探头瞧了一眼,道:“您这一手小楷,写得多工整!这般说可太过谦虚了。” “你若是夸我耐得住性子,我许是更受用些。” 容歆确实是极耐得住寂寞地,便是康熙没有派人监督她或者完成后查验,她也是决心靠自己抄完的。 容歆照着抄写的佛经,便是当初苏麻喇姑送与她的那本,当时她只觉比她自己那本厚了许多,却从未看完过。 如今真的耐下性子去认认真真地看,才发现篇末处,苏麻喇姑写得一段话: “人生苦短,何必束身?悲则涕泣,喜则笑声,心无际,乃不惧。” 容歆读着,竟是忘记了抄佛经,将这一句话一遍又一遍抄写,忽然有一种清明之感,仿若醍醐灌顶。 若是细说来,她这些年,确实一直在故步自封。 容歆还未来得及深想,忽的被一声“姑姑”打断,抬头便见太子站在她门口,“太子,您怎么来了?” 太子先是为自己未经允许直接开门的行为道了一声歉,随即道:“我敲了几次门,姑姑都未应声,我还以为您出了什么事。” “我能有何事,只是太专注罢了。” 太子走近,一垂眼,忽而见她书案上散落的纸张,并非佛经,只写了一句话,好奇道:“姑姑,这是……” 容歆坦然地拿起一张递给他,道:“您不是知道苏嬷嬷送我一本佛经吗?我今日才看到结尾竟有她的留笔。” 太子仔细看了看,在心中默念几遍,感叹道:“苏玛嬷实乃大智慧之人!” “太子也有所感?” 太子点头,将纸平整板正地放在书案上,道:“胤礽以为,胸中有丘壑、山河,不畏前路,可大道直行。” 他心中有大格局,着眼处自然不同。 容歆只含笑地望着他,不去评判他的理解如何,而是道:“今日行宫外有百姓送了一只兔子、两只山鸡给您,明日教膳房做了,给您和太皇太后尝尝鲜可好?” 太子微微蹙眉,“此季节打猎艰难,他们如何能收百姓的东西?” “说是未靠近,远远搁下喊了一声便匆匆走了。”容歆笑道,“好歹也是百姓的一片心意,咱们若是推辞,恐怕他们心中难过,不若爽快地收下。” “既如此,确该与太皇太后一同享用才是。” 而太皇太后吃了百姓们所送山鸡炖的汤,对抄经书为百姓祈福越加上心,及至他们离开五台山时,容歆的三百遍加上太皇太后、太子和苏麻喇姑,他们四人抄的佛经,几乎五台山大大小小的寺庙每一座皆有供奉。 容歆和苏麻喇姑所抄佛经暂且不说,单太皇太后和太子身份贵重,却愿意为百姓做这一点小小的事,传扬出去,民间皆称颂不已。 他们启程时,玛尔珲赈灾已成,亲至五台山护送太皇太后和太子回京。 路线众人已商定好,因太子不愿惊扰百姓,遂免了各地府衙接待,仪仗也不准备进入岱州府城。 然行至岱州府城外官路,车驾尚未走进便看见前方众多百姓夹道而立。 “太子殿下,可需士兵先至一步以作防护?” 太子从车驾中走出,百姓们许是瞧见他,纷纷跪地高呼:“恭送太皇太后回京!恭送太子殿下回京!” 那般声势,便是太皇太后也为之侧目。 太子只觉一股豪情在心中激荡,“何须护卫,百姓岂会伤我?牵马来,继续前行。” 玛尔珲欲劝,经希抢先喊道:“是,太子殿下!” 太子从车驾上一跃而起,利落的落在马鞍上。 而经希等侍卫迅速扯着缰绳围在太子身边,挺胸昂头、英姿勃勃地向前。 “恭送太皇太后回京!” “恭送太子殿下回京!” “太皇太后一路顺风!” “太子殿下一路顺风!” “……” 仪仗缓缓穿过百姓,容歆透过车窗看着百姓们的脸一张张的闪过,随后又转向前方的太子。 他或许还有稚嫩,还有冲动,身量在众侍卫中间也略显矮小,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皆在他身上。 容歆想,她或许真的可以稍稍撒开手,由雏鹰自己去振翅飞翔,向更广阔的天空。 而这样的场面,哪怕回到了京中,众人回想起来,依然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 …… 太皇太后和太子的仪仗抵达京城,康熙亲自在紫禁城门迎接太皇太后回宫,后宫诸妃、文武百官、阿哥格格们皆列于两侧,恭迎太皇太后。 太子扶着太皇太后下马车,行至皇阿玛面前,即刻行跪礼:“儿臣请皇阿玛圣安。” 康熙是极挂念太皇太后和太子的,此时见两人好好地在他面前,亲自扶起太子之后,擎着两人的手道:“朕日夜盼着你们平安归来。” 这祖孙三人在一处的氛围,似是在他们周围画了一个无形的圈,生生营造出一种旁若无人的感觉。 然而根本没人敢不长眼地上前打扰,遂等到康熙与太皇太后和太子叙旧完毕,众后妃和阿哥格格们这才随他们移步回慈宁宫。 容歆并非重要人物,便先带着绿沈、雪青他们回了毓庆宫。 浅缃一直便在毓庆宫门口张望,一见到几人的身影,立即脚步飞快来到他们面前,“女官、绿沈、雪青,你们终于回来了!” “浅缃姐姐,我好想你!”雪青直接张开双臂抱住她。 容歆含笑看着三人挽着手走在一起,待行至毓庆宫门口,却未见到齐嬷嬷,便问浅缃:“齐嬷嬷呢?” 浅缃叹了一声,回道:“正月太子入岱州府的消息传进宫中没多久,嬷嬷便急得病了,后来得知殿下和您平安回到五台山,才渐渐好转。如今还有些受不得风,我便教小宫女看着她不许出来。” 容歆一听,也顾不得询问她和太子不在京中这段时间的事,径直去探望齐嬷嬷。 而齐嬷嬷见她进来,惊喜至极,“容歆!” “是。”容歆见她眼睛瘦的凹陷,微微带着些鼻音道,“嬷嬷,我和太子殿下平安回来了。” 齐嬷嬷的手颤抖地抬起,摸着容歆的脸,片刻后,改为在她肩膀上拍打,“你不是说能看好太子殿下吗?为何要不顾危险跑去赈灾?万一出了什么事,你如何向皇后娘娘交代?” 她说至后来,已是泣不成声。 齐嬷嬷如今连打人的力道都这么虚弱,容歆心中难过,良久才稍稍平复道:“嬷嬷,教您担心,是我的不对,可您若是见到了百姓对太子的爱戴,想必也如我一般,宁愿陪着也不会阻挠。” “嬷嬷。”容歆半扶半托她到炕上,劝道:“如今我们既已回来了,您便莫要再伤怀了。” 齐嬷嬷以袖捂脸,哭泣好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边擦眼泪边道起京中的事:“自打军备粮被换一事传回来,皇上震怒,命人严查,已将山西巡抚穆尔赛革职。” “是山西巡抚所为?” “旨意是这般说得,可这些日子,皇上在朝堂上三番五次训斥了明珠党的官员。”齐嬷嬷声音渐渐平稳,“若说是因为三月份科考舞弊,考官与明珠党关系亲近,进而使皇上迁怒,时间上有些对不上。” 所以,齐嬷嬷的意思是,山西之事,保不齐有明珠在背后的影子,遂康熙以此来提醒明珠。 容歆若有所思。 片刻后,她回过神来,道:“此事不急,嬷嬷不若跟我说说,宫中还有旁的事情吗?” 齐嬷嬷略一思索,道:“皇上先前斥责大阿哥不稳重,说要他为他早些指婚。” 第77章 “指婚?” 容歆顺着她的话重复了一遍, 猛地想起来,大阿哥的年纪,在这个时代也可以指婚了。 不过她随即便想到, 康熙二十二年刚结束一次大选,下一次大选还在后年, 以他的挑剔程度,定然是不愿意委屈大阿哥这个长子随便选福晋的。 所以,康熙很有可能只是气得口不择言。 就算他事后反悔了,也无需跟谁解释, 毕竟讷敏薨逝这么多年以来, 康熙帝威赫赫, 根本无人敢去问他。 遂, 容歆无所谓地弯了弯嘴角,“大阿哥大婚, 估计还要过两年,顶多正式指婚前选两个教导人事的宫女而已。” 不过这都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自有贵妃和惠妃他们操心。 而齐嬷嬷咳了一声, 笑道:“大阿哥指婚, 咱们太子殿下用不上两年也可成婚。若是太子殿下能有一位贤良的太子妃, 便真无后顾之忧了。” 容歆对此并不担心, “谁也不是生来便什么都懂,年轻人可以慢慢学。” “本事可以学, 心性才是最重要的。” “您所言在理。”确实是心性更为重要。 容歆也希望太子能有一个跟得上他脚步的妻子, 而至少现下看来, 太子应是有这个福气的。 “咳咳——” 容歆收回思绪,扶着齐嬷嬷躺下,“嬷嬷,您躺下休息。” “我还未跟殿下请安……” 容歆按住她的肩膀,道;“太子不知何时才回来,且他也不愿见您忍着不适等他,安稳躺着便是。” “唉——”齐嬷嬷叹息,“便听你的吧,我若是折腾自己,反倒是给殿下添麻烦。” 容歆在她肩膀上安抚地拍了拍,“岂是麻烦?只是太子也如我们一般心疼您。” 齐嬷嬷无儿无女,无牵无挂,后半生皆系于讷敏和太子。 她这样一个没有半分私心的老人,理当受到毓庆宫所有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