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节
梦中她纷乱的心绪都被绒毛一般的温暖所抚平,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开始一点点长大,最终又嫁给了那个看不见面容的情郎。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幸福得像是泡在暖黄色的蜜罐子里面。 凤如青印象最深刻的,是那梦中的两个场景,一个是她在院子里面坐着,她的郎君做了饭菜,叫她进屋吃饭,还有一个,便是在一片无名野花繁盛的山上,她被牵着手,缓慢地行走。 她甚至能嗅到无名野花的香气,混合着她那梦中郎君的香气,一起朝着她卷来,心旷神怡。 凤如青是被罗刹叫醒的,从那样美好的梦境中一睁眼,看到的就是罗刹这恶鬼之容,属实是吓人得紧。 “你干什么!要弑主吗?!”凤如青一巴掌挥开罗刹的脸,“你想吓死我好篡位?” 罗刹摸了摸自己的脸,撇了下嘴更吓人了,“大人,外面来了许多人,拦不下,都在偏殿,一连来了三日了,你不见见吗?” 凤如青睡得浑身暖烘烘的,翻了个身爬起来,扒在床沿上,一截嫩白的手臂晃了晃,“谁啊都?” “妖族王子殿下,卷发仙君,昨日天界太子也带酒来了,还有魔族这两日又送来了许多东西,都是魔尊亲自送来的。” 凤如青“嚯”了一声,“还挺热闹啊。” 罗刹说,“昨日妖族王子差点和天界太子打起来。” “打不起来的,弓尤不屑跟宿深那点能耐的动手。”凤如青半眯着眼睛说。 “是没有打起来,但是对骂来着……”罗刹说着笑起来,“像两个泼妇。” 凤如青闻言也笑了,只是很快便道,“打发走吧都,我入夜要去人间吃些好的,没有功夫招待他们。” 凤如青洗漱的时候,罗刹来报,说所有人都走了,她只是“嗯”了一声,手中拿着玉梳,看着水中的自己,自言自语道,“都是来安慰我的,可我看上去像是需要安慰?” 缘来缘去,凤如青早就看透,当初与穆良在一起,便大部分是抱着帮他除去心魔的念头。 她不否认在某个瞬间,她确实因为穆良选了大道而心有酸涩,只是在穆良要自毁神魂的时候,她那点微末的酸涩就消散了。 不至于的,无论是穆良愧疚还是离去,都不至于让凤如青悲痛到需要谁的安慰,无论是白礼、弓尤还是穆良,在开始的时候,凤如青也没有想过什么天长地久。 天太长了,地也太久了,有什么能是永恒的?无非是存活一天,畅快一日罢了。 她会因为寝殿中还留着穆良的东西怅然一叹,可她确实不是个会因为谁的离去,悲痛欲绝的人。 她这一路,不都是自己一个人走来的,她没有依靠过谁,自然也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被抽去支撑自己的骨头。 她只想自己安静待上几天,不需要谁的安慰。 或许在弓尤那件事之后,她还会枕在穆良的腿上哭一哭,诉一诉如多年来倦鸟归巢般的委屈,但这一次她是真的不需要了。 凤如青洗漱好了,束好了她的长发,穿上了她的阴魂龙袍,入夜便去了人间,寻了一处十分热闹的酒楼,在大厅中要了桌菜,喝酒听曲儿,还赏了唱曲儿的小娘子好多银钱,撑得肚子圆滚滚的,才回了黄泉。 她一进鬼王殿,殿中的摆设全都换掉了,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艳红色,跟喜房似的,凤如青询问了一下,便知道这一切都是鬼君敖乐生的意思,顿时笑着转身出去,在轮回台逮住了他。 “怎么,弄的喜房一样,你是今夜要跟我入洞房?”凤如青一脚蹬在他肩膀上,“谁要你弄的?” “大人,没人要我弄,”敖乐生肩头架着凤如青不轻不重的脚,抬头谄媚地冲着凤如青一笑,“是小的觉得大人就该这样。” “怎样?”凤如青笑着挑眉,艳色无双。 “大人不衬白色,白色配不上大人的姝色,”敖乐生说,“况且这鬼境迎来送往的人这么多,谁也不配在大人这里留下痕迹。”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什么谄媚之意,倒是格外认真,让凤如青笑容更艳,脚尖在他的耳侧挑了下,“你既然这么了解我,蛔虫似的,今夜便来给我暖床吧。” 凤如青话音落下转身便走,徒留敖乐生在原地,烧得像是熔岩里面刚刚捞出来的,小鬼们起哄的声音十分大,甚至有胆大的拦住凤如青自荐枕席。 “大人都要他了,不若连我也捎带上吧,我不比鬼君大人俊多了!” “对啊对啊,什么仙君太子的,哪有一个配得上大人,大人若是想,整个黄泉鬼境,都是大人的!” 他们闹腾得要把黄泉掀开了,凤如青吃饱喝足,难得的心情好,没有理会他们,便成了纵容。 她这一路没有几步,倒是好些个艳鬼当真蠢蠢欲动,甚至还有个大胆的,直接滚进了凤如青怀中。 这艳鬼朝着她直抛媚眼,“大人……奴家也可以,奴家保证比那些个臭男人,更能让大人欲仙欲死。” 凤如青单手搂着美人的腰,当真是软若无骨,还透着一股难言的香味,她眉梢挑得老高,当真低头在怀中美艳女鬼的脸上香了一口,带响的。 哄笑和起哄的声音此起彼伏,凤如青低头视线一寸寸刮过怀中美人,看得她浑身燥热,凤如青视线落在她胸前管不住的两个波涛之上,哼笑一声道,“怕是不成,我怕我溺死在你这里头。”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大人讨厌!”女鬼娇羞地用纤柔的十指拍了下凤如青,扭着退到一边。 凤如青知道他们都是真心对自己,走到鬼王殿门口,转头道,“鬼境今夜大赏,所有人都有份,敖乐生你来为大家分发功德。” “大人万岁!” “赤焱大人千秋不衰!” “大人……” 一片欢天喜地的声音中,凤如青回到了自己寝殿,她坐在桌边还在一直笑,手中捏着她用惯了的暗色杯子,杯中是血色依旧的鹿血酒。 她眉眼含笑,眉梢与脖颈一同扬起,满饮一杯,而后畅快地出了一口气。 这世上什么都能舍弃,唯有美食与美酒不可辜负,凤如青甚至想,她都吞噬了两个真神,却始终修不出弓尤说的真身,就是因为她光顾着尝味儿,没有去想着什么塑身。 也罢,反正那个天界她也不屑去,在这黄泉做她的逍遥王不好么?成神有什么趣…… 凤如青喝得醉醺醺去狱叛殿处理恶鬼,把他们弄得吱哇乱叫,最后心满意足地回到鬼王殿去睡觉。 她没有再刻意地去躲避谁,谁来了便接见谁。 宿深来得最多,看着她眼神心疼缠绵得不行,只是凤如青一直装着没看见。 弓尤来了一次,与她促膝长谈,甚至一起睡了一觉,只不过鹿血酒也喝了,赤日鹿也吃得十分畅快,他们依旧只是把酒言欢的兄弟。 弓尤安慰她,也带来了穆良的消息,凤如青听了之后,只是托他多多照顾穆良。毕竟天界面上平和,内里依旧暗潮汹涌,她怕穆良初来乍到的,要被谁给穿了小鞋。 魔尊凌吉也来了一次,凤如青与他交集不多,他也只是安安静静地陪着,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 只是他就这样坐在她的殿内,凤如青都觉得整个寝殿弥漫着美好的味道。 “你送我的梦,真美。”凤如青要他喝鹿血酒,他却不肯,她自然也不强迫他食同族,只是问,“可为什么我看不清脸?” 凌吉微笑,“会看见的,还没到时候。” 凤如青也无所谓,她还怕真的看见了要是不合心意,要幻灭,因此就没再追问。 荆丰除了最开始的那些天来了,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时间,穆良飞升之后,他俨然成了一个大忙人。 而随着入冬,冥海依旧因为熔岩沸腾着,天界的神灵还在时不时地坠落,四海没有因为天寒地冻休止,反倒更加动荡。 凤如青又开始了除了处理黄泉事宜,便是四处驱邪的日子。 天寒地冻,她骑着黑泫在皑皑白雪中急奔,身上火红的狐裘,乃是宿深送来的。他早在初冬时节便已经登基为王,凤如青送了他许多贺礼,他回的礼物当中便有这件无一丝杂毛的狐裘。 凤如青在雪中奔跑,却无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在黄泉入口勒马,看着站在雪中等着她的人,勾唇一笑,“你怎么来了?” 第116章 杂鱼锅·上 来人一如既往的一身素衣, 眉目温润柔和,他站在天地茫茫大雪之间,仰头自下而上的和这唯一一抹红对视。 凤如青没有很快下马, 而是驱马上前一些,“怎么不进去, 还不撑结界?” 凤如青凑近看到他眼中并没有她不想看到的愧疚与缠绵, 这才下马跑到他身边, 伸手拍去他肩头和长发上的雪, 露出真心的笑容。 “怎么才来看我!”凤如青抓住穆良的手腕,冰凉一片, 也不知这天寒地冻的,他站在这里等了她多久。 凤如青解开狐裘抖了抖, 踮脚披在面前人的身上,将带子系好了, 这才站在他面前, 微微带着笑意道, “大师兄。” 来人正是穆良,他心绪十分的复杂,他一直都不敢来见凤如青,他觉得自己背叛了她, 舍下了她,他愧对于她。 穆良想着她一定会厌了自己,烦了自己, 不再要他,甚至不肯叫他一声, 就像那天她离去时候的不屑模样, 令他无法面对。 可再一次站在她的面前, 再次看到她毫无芥蒂的笑意,穆良心如刀割,觉得自己陷入情爱,迷障了双眼,甚至都没有好好去看一看小师妹的心。 他本是来负荆请罪,任她杀剐的,可冰天雪地,他不敢撑开屏障免得自己失去真实的知觉,却最终见她策马而来,不仅对他展颜,甚至将身上狐裘披在他肩头。 温暖包裹上来,穆良第一次无措的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他没忍住扭开头,眼泪涌了出来。 他动了动嘴唇,想说那一句无用的对不起,想要说些什么,但凤如青打断了他的话,“外面冷,我们进屋聊吧大师兄。魔尊凌吉,入冬又送了许多鹿血酒来,这酒夏日饮用过于燥热,但在这寒冬时节,烫过之后尤其的暖身。” 凤如青装着没有看见穆良的眼泪,也分明不想听他关于那件事再说些什么,可她却也没有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拒穆良于黄泉之外。 凤如青亲昵却不过分亲热地错开了穆良的手,隔着衣服拉着他的手腕,带着他进了鬼王殿,吩咐罗刹共魉,好菜端些,好酒温上。 穆良垂头跟在她身后,鬼境当中的小鬼这一次反倒开始恨铁不成钢了,恨的是他们赤焱王竟然还搭理这个小白脸! 他们都是纯粹站在凤如青这边的人,天界太子那时候就被他们暗地里骂得没了娘,但是好歹凤如青上了天界自己杀回来了。就这样,鬼境的小鬼见了弓尤,到如今还不给好脸的也有很多呢。 天界太子如何,上天做你的太子,还惦记我们大人干什么! 当日汾安道发生的事情,现在小鬼们都搞得清清楚楚的,他们的消息来源可是最真实最先的,因为他们的消息都是来自游魂和恶鬼。 因此知道了这个本来看上去格外温柔的仙君,成就了什么无情道,飞升成了雨神,还是在舍了他们大人的情况下,小鬼们早就把他列入要送进忘川当中清醒的小白脸行列。 因此,穆良这一路确实是不经意的听到了很多小鬼细碎的议论,凤如青也听见了,忍不住回头瞪了他们一眼才总算完。 两个人进了鬼王殿,设下了结界,凤如青将穆良身上的狐裘解下来,抖了抖挂起来,拿了一条干布巾递给了他,“擦擦,雪一化,头发都有些湿了。” 穆良视线不着痕迹地划过这屋中摆设,心中干涩的拉扯着疼,全都收起来了啊……确实,入冬天气转凉,不适合再用碧晶蚕丝的床幔。 凤如青见他抓着布巾却没有擦,顿了顿,“噗嗤”一笑,想起来,“我都给忘了,大师兄是会清洁术的,快把自己清理下。” 凤如青又把他手中布巾拽出来,胡乱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而后扔回架子上,“大师兄你坐下啊,我正好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 凤如青边给穆良倒茶,边说,“天界可待的还习惯?” 从前在一起,凤如青时常便要偷懒,缠着穆良时不时的给她施清洁术,但如今她在雪中骑马归来,纵使足够快了,却也免不得鬓发湿漉,却没有要穆良再帮着她施清洁术。 穆良本就心思细腻,这些细小的改变,如同划在心上密密麻麻的刀痕,但他也知道,自己如今连表现出来的资格都没有。 他愧对她,穆良性子温和也执拗,他这一辈子,再也不敢在凤如青面前表露半点情爱,那样他自己会先羞愧而死。 穆良接过凤如青给他倒的茶,送到嘴边抿了一口,却根本不知是什么滋味。 凤如青自己也倒了一杯,仰着头一口饮尽,坐在穆良的对面,笑着问道,“弓尤为你准备的宫殿住着可还习惯?” 凤如青说,“我去过天界一次,当真美轮美奂,只不过看上去过于华丽冰冷。” “一切都好。”穆良声音有些低,他尽量想让音调显得正常。 他垂着眼睫,遮盖住其中羞于表露的情绪,片刻之后再抬起头,就恢复如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