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节
凤如青不由道,“我当时那捂得那么严实,大师兄你是如何认出的?” 穆良却笑着摇头,“不告诉你。” 凤如青笑起来,也没有再追问穆良如何认出的她,而是问道,“那大师兄此次闭关,可进境了?如今是什么境界?” 穆良闻言,看着凤如青的眼神稍稍变化,但很快垂下视线,遮盖住了眼中情绪,“出了一点麻烦,没有进境成功,如今是七境巅峰。” “那同小师弟一样!”凤如青说,“你们都好厉害,无情道可太难修了。” 凤如青到如今,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说无情道难修了。 鬼王的能力强弱,在于很多的方面。她是半神了,弓尤教她的那些功法便已经够用。 她若要鬼力强大,需得在人间,在黄泉的信仰力越来越高,能力才越来越强,至于飞升,是靠功德的。 穆良的神色有些异样,凤如青能够感知到他的情绪,是些许的酸涩,。 她顿时以为是自己嘴快,赶紧安慰道,“荆丰因为是草木妖的缘故,才会修炼得格外快,大师兄比他的境界更稳,他总说自己修上的境界,好端端的就要掉下去的。” 穆良本就不是因为这个,他从来也不是一个会因为这种事情焦躁酸涩的人。 他的境界始终这般,乃是另有其因,只是这件事,到如今只有他与施子真两人知道。 穆良垂下眼睫,他不可能告诉凤如青。 于是他短暂地调整一下,抬眼便又是那副温润模样,“你多心了,我怎会在意这个,我只是想到了一些门派中近来处理的邪祟,都是带着些许神光,却又不是坠神,有些奇怪,弟子有不察造成死伤的,很可惜。” 凤如青也认为穆良不会在意这个,于是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确实是,我也处理了两个,是在都伯山一代,对么?” 穆良点头,“对,我们处理的两个都是山中虎豹妖,还未修成完全的人形,就出来害人了。” “我处理的是一个狼妖,也是还没有修成人形,”凤如青说,“且我看他的修行,不过也才几十年,按理说开灵智已经是奇迹了,怎么可能为半人作恶,我猜测是他们食了神魂的原因。” “我也有此猜测,但坠落的神仙不得入轮回,更不得在人间作恶,需得累积足够功德,才能够换取轮回的机会或者重归天界。” “坠神虽能力大大削减,却好歹也曾经为神,怎会被这种不入流的妖精分食魂魄?” 穆良说的也正是凤如青的疑惑,她想了想说道,“我本来这些时日要抽出时间去都伯山一带去看看的,那附近的百姓已经基本搬走了,便是真的有什么能人伺机作恶,动起手来也不怕伤及凡人。” “那我与你同去。”穆良即刻说道,“正好我要带一些高阶弟子出去,本还没有定下去哪边,如此便一同去都伯山吧。” 凤如青欣然点头,“好,那时间大师兄来定。” 穆良点了点头,“等荆丰从焦平湖回来吧,若不然门派当中只有荆长老,忙不开的。” 凤如青顿了顿问道,“师尊他不管门派中事吗?” 穆良说,“师尊几乎不会留在门派当中,自从冥海大阵开了之后,他便只会偶尔回到山中,其余时间都在四海游走,处理一些比较难缠的妖魔。” 凤如青闻言倒是有些感慨,“师尊最不喜欢出门,这一次一定特别暴躁。” 他曾经可是连修真界的仙门宴会都不会参加,除非人间出现大动荡的时候,才会下山。 这一次冥海封印开启之后,四海不安稳,如果当真归结起来,倒是能算到凤如青头上一份,这也算间接给施子真找了麻烦。 “不过近几年师尊一直在为我护法。”穆良说,“是昨日我出关之后,他才下山的。” 凤如青点头,有些感叹地说,“师尊性情一向如此,看似对我们不关心,其实他只是不懂表达。” 凤如青手肘拄在桌子上,托着自己的下巴,带着一些释然的浅笑对穆良说,“其实当时师尊将入魔的我斩杀于极寒之渊,却并非是真心要杀我,他带了拘魂鼎,是想将我再带回门派,可我当时已心存死志,没有跟他走。” 穆良听凤如青这么说,神情十分惊讶,半晌才说,“可师尊从未说过这件事……” 施子真说的是自己已经将入魔的凤如青亲手斩杀,且凤如青跌入了极寒之渊。 穆良当时才刚刚恢复一些,心智也大大地受到了鬼修的影响,因此与施子真动起手来。 可施子真没有让着他,却也没有真的伤他,只是压制住他,罚他去了焚心崖,更没有跟他解释过他带着拘魂鼎去…… “他就是这样,”凤如青到如今已经能够用调侃的语气说了,“一扁担抽不出个闷屁来,这么多年师兄还不了解吗?” 穆良听凤如青这么说施子真,整个人都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忍不住笑起来,顺手拍了一下她的头,“你这胆子倒是长了不少,这话可敢当着师尊的面说?” 凤如青认怂的很快,顿时摇头,“不敢不敢,说来也是奇怪,我如今已经成为黄泉鬼王,他当年算是亲手清理门户,我早就算不上他的弟子,可若提起他,还是怕得紧。” 穆良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这么笑过,他看着凤如青,一双眼睛简直能荡出一汪秋水来,“自然会怕,我也怕,荆丰也怕。悬云山的弟子,包括荆成荫长老,都挺怕他的。” “是吧,”凤如青说,“仔细想想他倒也没有对门派中的弟子多么苛刻,就是看着瘆人。”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隔着一张桌子,手肘时不时地碰在一处,低声细语地说着昔年旧事,说着如今天下四海的形势,甚至于这么多年彼此遇见的趣事和艰辛。 不知不觉时间已经到晚上,凤如青饿得肚子咕咕叫了,这才想起她一整天都没有吃饭。 于是凤如青站起身来,对着穆良说,“大师兄若是不急,便留在我这里用饭吧,我知道大师兄早已辟谷,不过食用一些仙兽和灵兽的肉,对修为还是有好处的。” 凤如青走到鬼王殿的门口,将禁制解开,吩咐罗刹和共魉,“去准备些好吃好喝的来,前些日子妖界和魔界不是送来了许多好东西吗,挑一些对修士滋补的。” “是,大人。”罗刹和共魉领命去准备了,凤如青转身对穆良说道,“我这里有许多旁人送来的利于修士进境的东西,只是我用不上,大师兄挑拣一些带回门派中吧。” 穆良坐在桌边,手中端着一杯茶,闻言笑了笑,“我闭关之时你隔三差五差人送去的那些,我都还没有用。” “那就分发给山中弟子,”凤如青走到桌边坐下,“不然这些东西我留着又有什么用。” “弟子们更用不上,你也知道悬云山所修无情之道,相较于其他的道法更注重于自身,他们若是依靠外物太多,境界不稳,便如荆丰一般,即便是进境很快也会掉的。” 凤如青耸肩,“那好吧,不过有一些用于防身的法器可以带回去,不借助外物修炼,但至少可以保证不受伤。” 穆良这次没有拒绝,喝了一口茶又说,“我替师门的师弟师妹们,谢过鬼王大人?” 凤如青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大师兄你怎么这样!” 很快准备的食物上来,凤如青依旧吃得毫无形象,穆良许多年都没有吃过东西了,上一次吃的时候,还是凤如青和荆丰都不太大的时候,每一次吃乳糕,都非要闹着要他尝尝,他才会尝的。 不过今天他吃下去了不少,滋味如何他并没有记住,他只记住小师妹一直在对他笑,开怀的,羞涩的,被调侃之后娇嗔的笑。 穆良从来都是一个善于隐忍的人,他在断骨烂肉之时,尚且能够对着人谈笑风生,今天却有两次都险些失控。 一是为他这六百多年的寻觅,终于找到了他的小师妹。 二是为他这六百多年始终没有修成的固心印,以及除他自己之外只有施子真才知道的心魔。 穆良走的时候都已经是深夜,凤如青想要留他过夜,穆良却说门派中有事不得耽搁,凤如青只好将他送出黄泉。 待到穆良御剑远去,她才对着黄泉外的千里赤沙,在夜色下张开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呼出去。 相比于那个腐朽到根的天界,她还是喜欢这个黄泉,这里至少是她自己的地方,鬼境十八殿,全部要听她的,说一不二。 她庆幸自己从未动摇过,没有想过为了弓尤放弃这里。 她自然也是喜爱弓尤的,生死相依地走到如今的感情,若没有喜爱,不可能这般心有灵犀,比了解自己更了解对方。 但她将她和弓尤的前路看得很清楚,哪怕是等,等到他真的将天界肃清,他们之间也隔着一个曾经害过她的红嫣夫人。 弓尤不可能六亲不认地处置了红嫣夫人,况且就算没有红嫣夫人,他们之间也会出现越来越多的阻碍。 她一日不上天界,便是天地相隔,她若上了天界,便仅仅只能是天帝后宫当中的解语花。 她这生生死死的身体,到如今还能化为一滩的魂魄,或许连个孩子都生不出,而弓尤不可能没有子嗣,到时便会有第二次妥协。 而她若是被禁锢在那王宫之中,渐渐也会失去弓尤当初喜欢的那种肆意的色彩。 他爱上的是一个邪祟,一个敢于逆天的邪祟,一个敢于陪着他闯冥海的邪祟,而不是一个只能留在王宫之中,等他得空看看的女人。 而一旦弓尤炙热的情感冷却,哪怕只有一点点,都会变了味道。 凤如青不会喜欢其他味道的弓尤,更不会为了委屈求全,去粉饰太平地讨好他。 这是凤如青挥刀斩断这段感情的根本原因,天界要顾忌的事情太多,而弓尤想要戴上天帝的冕旒,必然要舍弃许多。 她也想要继续做她的黄泉鬼王,两相权衡,她不要做舍王位的那一个。她爱弓尤,但这有个前提,前提是她更爱她自己。 和白礼的相遇分离,让凤如青学会释然,懂得爱自己的重要,懂得这世间除了她自己,没有人会更爱她了。 而和弓尤的相遇与不得不分离,让凤如青真正地成长,无论是功法还是心智,她更加地知道取舍的重要。 凤如青慢慢收起张开的双臂,最后看了一眼天上的弯月,转身回了黄泉。 穆良出现的正好,发泄了一通之后,她整个人都轻快了。 这一生还有很长很长,若是弓尤日后需要她帮忙,或者是她需要弓尤帮忙,两个人都会为对方义无反顾,但这再也无关情爱。 凤如青回了黄泉之后,还很精神,亲自处理了一些积压的恶鬼事件, 处理完了这些事件,她又去幽冥地狱之下转了一圈,巡视自己领地,确保鬼界没有因为天裂现世的影响,导致恶鬼躁动,这才回到自己的鬼王殿,美美地沉入了梦乡。 她发现梦境又变了,之前在她以为自己想清楚了,却没有将情绪发泄出去的时候,她的梦境都是安宁祥和的。 置身其中,能够十分明显地感知到宁静。不烈不晒的温暖阳光,包括细雨和清风,都是用来安抚她情绪的。 但这一次的梦境不同,她进入其中便是大雨倾盆,闷雷阵阵,凤如青一个人走在街上,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远处的一家客栈开着。 她浑身被淋得湿透,却丝毫也不会感觉到倒霉或者难过,相反,她在梦境当中踩着水啪嗒啪嗒地跑着。 雨水浸湿了她的鞋,冰冰凉凉,凤如青却由衷觉得有一股名为自由的愉悦,从心底升腾而上。 她在空无一人的长街上,在雨中奔跑,浑身湿漉,长袍贴在身上,但这时候艳阳竟然露出来了。 阳光照在她的身上,驱散了雨水带来的冰凉,凤如青在梦中笑起来。 她仰头站定,微微张开嘴去接雨水,心中的窃喜如同雨滴落在地上的积水当中溅起的泡泡,咕嘟嘟的,细细腻腻波纹绵绵。 她在雨中淋够了,便跑到长街的尽头,寻着那唯一开着的门进去,出声喊道,“我回来了!” 屋子里面温暖干燥,菜饭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屋子当中,有个人从后堂出来,手中端着刚刚炒好还冒着热气的菜,并没有开口对她说话,只是对她招了招手。 凤如青抬头看去,却是模糊一片,看不真切。 梦境中的人大多都是这样模糊看不真切的,她尝试了很多次想要将那个一直出现在梦境,有时候扮作她的家人,有时候扮作她的心上人,有时候又变成她的新郎的那个人看清,却始终没能成功。 这一次,她走到那人的跟前,被他拥入怀抱,可就在凤如青抬头想要看清那人的脸的时候,像每次一样,梦突然醒了。 凤如青从床上坐起来,将长发甩到身后,扶着自己的额头笑了笑,嘟囔道,“又没看清啊……” 其实这些梦境都很简单,里面都是一些非常寻常的生活片段,却都是凤如青曾经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是她到如今仍然没有拥有的那些普普通通的生活。 这是凌吉送她的梦,凤如青全都非常的喜欢,早就想要找个机会专门去谢谢他,不过想到前些日子他以整个魔界为聘的事情,又是一阵哭笑不得。 她这鬼界当真需要整治一下,稍稍有点事情就传遍四界,这帮小鬼的嘴真的是大得都已经裂到耳根了。 凤如青根本没有将婚期告诉除荆丰之外的任何人,他们却能卡着那么准的点,带着那么多的礼物来迎娶她,说明他们早已提前得知她要成婚的事。 凤如青明白,他们是在为自己撑场面,让天界看看自己并非无人娶,宿深和凌吉是因为自己曾经对他们算是有恩,至于荆丰就完全是胡闹。 凤如青甩了甩自己的脑袋,已经能够想象得出自己如今在四海当中是个什么名声了,原本就被传姘头到处都是,一些艳鬼都来和她取经,问她御夫之术…… 凤如青边洗漱还边想,她哪有什么御夫之术,她不过遇见了两个人,刚好都是非常好的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