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
白礼朝着凤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接着便站定,转身迎着马匹飞驰的方向跑去。 谭林焦头烂额,被白礼咬的腿伤,还有他在与截杀的人厮杀时留下的伤,致使他高热不退,这两日又都在山中寻找白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不敢耽搁了太后大计,实在找不到白礼,就只好硬着头皮来皇城复命,幸好白礼不见,好歹还有个八皇子作为替补! 谭林万万没有想到,竟然在这里碰见了白礼。他带着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连日寻人,加上日夜奔波,个个狼狈不堪。 而白礼,不知为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看上去安然无恙不说,张着双臂拦他们的马,整个人神采奕奕! 谭林第一反应便是怒火中烧,他折损了多好庄中好汉,这两日又是如何的心力交瘁,结果这厮竟没死无全尸,好好地出现在这里。 他连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常理都忘了,勒马站定之后,第一反应便是抽出腰间皮鞭,抡圆了手臂,照着白礼便是劈头盖脸的一鞭子。 白礼身上没有武艺,顿时被这十足力道的一鞭子,抽得当场滚出去,面具被抽掉,他才养出一点点肉的嫩白脸上,顿时便是一道狰狞的鲜红印子。 白礼抱着头滚在地上,谭林第二鞭抽在他的腰上,他不躲不闪,连一声都未出,只是趴着向前,从地上捡起面具戴上。 面上因为凤如青才有的神采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沉郁着一张脸,戴好面具之后,阴恻恻地转头看向谭林。 谭林骑在马上两鞭子下去,手都在抖,是气的,也是因为连日赶路加上心中焦灼,还有频发的高热,身体已经濒临极限。 他如今骑在马上,分明是居高临下地对上白礼的视线,可满腔的怒火,仿若滚过了坚冰。 白礼不吝对他展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即便还不算太尖锐,谭林却觉得若是有朝一日他得势,必然会找自己的麻烦。 而凤如青站在不远处,面色也冷下来,一双美目中满是阴鸷。 她料到谭林会动手,白礼也说这般堵截谭林会吃苦头,可她没有料到谭林竟会朝着白礼的脸上抽鞭子。 这人连盛怒之下,也难抛卑劣本性,明知白礼对自己模样在意非常,专门捡着人的痛楚血上加霜,凤如青焉能容他还有什么未来? 凤如青站在原地未动,那走商不知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些什么。 凤如青并不像修炼的时候,能够利用灵力,也不如入魔的时候,能够利用魔气。 但她能够切割利用自己的本体,将自己随意变换成任何的模样。 于是她抬手,碾碎自己的一小缕头发,凝成一缕暗红色,肉眼根本不可视,如一枚针划过夜色,极速朝着谭林的方向甩过去。 那枚针并不伤人,只是在到达谭林身边之后,没入他脑后代表罪孽的浓黑之中,搅动起来。 很多时候,累积的罪孽,天道总是会清算,不过凤如青不想让谭林多活,折辱她的小公子,也不必等清算的那日了。 于是下一刻,就在白礼站起来,沉着脸朝着谭林走过去,欲回答他问话的时候,谭林突然眼睛瞪大,直勾勾地从马上摔下来了。 谭林四肢扭曲地在地上抓挠了几下,口吐血沫,很快便睁着眼咽气了。 凤如青见他死得这般快,可见其罪孽深重,想必他与飞霞山上的大阵脱不了干系,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白礼看着谭林愣了片刻,突然回头看向凤如青的方向,凤如青却已经不在原地。 白礼心跳如雷,她……为他杀了人吗? 他口干舌燥地想,她救他那么多次,为他一念出手救人,又因他挨鞭子出手杀人,他怕是挫骨扬灰,也还不起她的情了。 谭林一死,剩下的属下短暂慌乱过后,便很快有一个人出头,安排白礼上马,又将谭林的尸体带上。 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必须要赶快进城去向太后复命。 除了谭林之外,其余人倒是没有对白礼有明显恶意,也没有人刨根问底,毕竟时机不对。 况且白礼若是不出现,他们此行必死无疑,白礼好歹出现,他们这条命,算是捡回来了。 一行人驱马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走,到了城门口,带头的那个从谭林还带着余温的身体上摸出了玉牌,直接朝着城门上的护城卫扔去。 皇城入夜之后,本是绝对不开城门的,但护城卫看到了玉牌,便即刻痛快地下令开城门。 而那走商也机灵得很,见此机会,顿时上前低声打点,诉苦塞钱,左右城门也开了,守城门的护城卫拿了钱,便也顺便许了这群走商进门。 凤如青早已混入了走商之中,她方才救了走商的货,走商自然愿意带着她。 她坐在车上,看着不远处死去之后,从地上站起来,正在愣怔地看着自己身体,又看向已经朝着城门内走的自己那队人的谭林,微微眯眼。 她摘下了遮面的面巾,顺手接了身边一个小孩子递给她的果子,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凤如青看着谭林魂体看到自己倒挂在马上,死相异样难看的尸体之时,表现出的惊愕和绝望,觉着自己手里的果子格外的美味…… 这时候两个队伍错身而过,白礼骑在马上,看着凤如青坐在走商的车上吃果子,直勾勾地盯着她。 凤如青侧头朝着他抛了个媚眼,装着不认识地开腔,“哟,这谁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可曾婚配?” 她将手里的小果子朝着白礼扔去,队伍前面的人下意识地提剑挡掉,却不料凤如青第一个果子只是幌子,第二个紧接着第一个,稳稳落在白礼的衣袍处。 白礼连忙伸手接住。 凤如青笑得露出犬齿,又艳又带着点凶,白礼魂都被勾走了,马在前进,他的脖子生生要拧到后面了。 但是很快,他便进了城门,再怎么拧脖子也看不到了。 凤如青收回视线,她坐着的马车已经也动起来,朝着城中走,她看向谭林的方向,却发现谭林已经被拘魂索给束缚住了。 破开虚空之处,站着一身黑袍之人。 鬼铃叮当,震在人心魂之上,那人朝着凤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是被浓重的黑雾遮盖住了面部,凤如青也能感觉到他心情极差——竟是鬼王。 本来死个人,万万是轮不到鬼王亲自出马,奈何谭林身上人命无数,若不及时拘着,会化为难缠恶鬼。 恰逢鬼君不在,鬼官搞不定,他便只好亲自出马。 这人罪孽深重,却还未到寿尽清算之时,这般因罪孽死了倒也不算有违天道,可弓尤正在睡觉。 众所周知,睡不好,心情便会很差。 “真会给我找麻烦。”弓尤遮面鬼气褪去些许,露出一双锐利的眉目,开口人在远处,声音却响在凤如青耳边。 凤如青没有应声,弓尤冷哼,“再惹麻烦,便将你一起抓入黄泉!” 凤如青作鹌鹑状,果子也不吃了,用布巾把脸蒙上,转身不看鬼王,装着听不见。 她不怕鬼王,却不想下黄泉去,好在弓尤并没有追究,很快便拘着谭林,消失在远处。 第46章 第一条鱼·人王 白礼进了城看不凤如青之后, 就捏紧了手里的小果子。那果子是山里那种很青涩的野果子,看样子应该也不是甜的。 他没有尝尝的想法,只把那果子珍而重之地塞进自己怀里, 贴着心头放着。 凤如青跟走商进了皇城,不过很快她便在半路悄无声息地下了车。 走商进了城终于不怕了。关城门之后,皇城外的事情护城卫不怎么管,但是在皇城中若是有人为非作歹, 护城卫绝对不会姑息。 他们这一行人还押着先前在城外准备抢他们的盗匪,直奔城中城卫府,将这几个被断了手腕的盗匪交到城卫府处置。 凤如青直接寻了个客栈落脚。时间不早了,但客栈之中,却还是有些人在大堂吃酒聊天。 凤如青进去之后, 伙计迎上来, 凤如青开了间房间, 令人送了些吃的喝的进去,顺便作八卦模样,询问了一番伙计皇城中事。 伙计一开始还扭扭捏捏的, 后来凤如青塞了些碎银子给他,他便知无不言。 就连宫中哪个妃子趁着皇帝病重这段时间偷腥, 被太后给处死都说了。 倒是没有什么格外隐秘的, 凤如青本也没有指望从这伙计嘴里打听出什么机密。 但也不错, 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包括当朝丞相沛从南的住处。 凤如青吃了些东西, 这夜好好睡了觉,并没有急着去丞相府。 白礼被带到行宫之后, 当夜也并没有见到太后, 而是被安置在行宫之中住下, 等着太后召见。 白礼夜里睡不着。 洗漱过后,他面上的鞭痕更加的鲜红火辣,但他甚至没有觉得多么疼,因为伤他的人已经死了。 有人为了他的疼痛出手,他的疼痛就不算什么。 这么多年,活下来是白礼唯一的目标。他并没有什么端正的人格,只是听了凤如青说她不会滥杀无辜,便信了。 但他误会凤如青为他杀了谭林,却也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他躺在床上,手里把玩那只青涩的果子,屋子里悄无声息地进来了婢女,将蜡烛熄灭到只剩下两只,便又无声地退出去。 白礼猜想太后明日便会召见他,他需得打起精神仔细应对,但是脑子里面反反复复都是凤如青。 最后只得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觉, 第二天天色乍亮,凤如青便来到了丞相府邸外。隐匿身形,跟着晨起来往的下人们进府,循着院子找到了丞相沛从南居住的正屋。 这个时间,沛从南竟然不在府中。正屋中酣睡着一位美妇,小腹微微隆起,腹中怀着个小崽,看上去有五个月左右。 凤如青也不心急,索性隐匿着身形,寻了棵大树下面的阴凉处,化为本体依附在树上,在这丞相府待着。 白礼见过太后,便要见沛从南。 当朝丞相,自然不是随便想见便能见到,而且白礼私见沛从南一事事关重大,凤如青必须寻了非常合适的时机才行。 国丧期间,沛从南昨夜夜未归宿,想必与他的幕僚党羽另有相聚之处。 不过凤如青不急,白礼如今应该在见太后,一时半会还抽不出身来。 沛从南再是忙着家国大事,家中还有一位月份大了的美妇,总会回来。 那美妇是否是丞相夫人凤如青不知,可她住在丞相主屋,必然是沛从南心尖上的人。 而且凤如青看到沛从南的日用也在屋中,可见确实是他起居之处,他再忙,总要回来看人的。 果不其然,待到中午,那美妇已经吃过了两轮饭食,甜点不计其数,却还闷闷不乐之时,沛从南便急急忙忙地赶回来。 他一回来便钻进主屋,直奔那美妇依身的贵妃榻,说道,“铃兰,为夫回来了!” 那美妇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捂着肚子说,“儿啊,你爹难不成以为他昨夜在我睡着之后偷偷跑了,为娘不知道吗?” 沛从南看上去四十上下,倒是没有蓄须,也并不多显老。 他眼尾沟壑不深,模样周正,乍一看十分的有气场。威严厚重的老臣模样十足,一双眼中盛满通透。 若是有同僚看到他急急忙忙脚底拌蒜,就为了进屋同夫人请罪的模样,怕是会惊掉下巴。 沛从南性情刚直,老皇帝在位之时,他是拗起来,连皇帝的面子都要下的,因此也在朝中积威已久。 朝中许多紧要职位上的人皆是他一手提拔,因此他虽没有太后母家氏族庞大,却也如同一棵扎根数十丈的大树,根深蒂固,是当今天下唯一敢跟太后争上一争的人。 不过此人也不是什么纯粹的良善之辈,凤如青真的见了他,便看到了他的罪孽,不至于很多,却也不是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