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第12章 窥天石·心魔 接下来的画面,几乎就是重复,狗六偷吃的,被揍,被羞辱,他再带着一身伤把吃的给他娘亲送去,回到这个院子的马棚住。 画面加速,他逐渐长大,个子长高,模样竟然还不错,这家中的老爷有次醉醺醺的路过马棚旁边,轻飘飘一句,“六子也是我的儿子啊。” 然后狗六变成了严六,成了这个宅子的六少爷。 到这时众人已经看出这小严六便是最开始引他们进门的那个严六,只可惜当时严六虽有恶臭,却确确实实的是活人,身上一丝鬼气也无,他们谁也没有探出异样,这才被引入了宅院。 幻境没有消散,他们依旧被禁锢在严六的视角,严六成为六少爷,却没像预想中的一样,和这院子其他少爷平起平坐,只是比每天睡马棚的马夫好了一点点,照样被揍,被欺负,只是偷吃的给他娘亲要容易多了。 日子过的依旧惨,他的双眼却没有因为这样的境遇蒙上阴霾,他甚至快乐起来了,众人跟着他视角,终于看到了他亲娘的正脸,畸形的,丑陋的,却不乏温和的女人。 这故事不难猜测,严六是那老爷和这个畸形女意外的产物。 而母子两个却很容易满足,每天有吃的就很快乐,他力气大了,还会时常帮他母亲刷恭桶。 这样的日子快速在众人面前闪过,季节更替只在瞬息,很快严六因为偷偷蹭严家给几个哥哥请的老师上的课,被狠狠打了一顿,闹到了严老爷的面前。 那严老爷昏昏沉沉,喝得很多,他儿子多得很,不在乎这个丑八怪生的孩子,当初那一点点怜惜,比手中沙土还要流的干净,竟是听信了家里其他孩子的污蔑,听信了儿子们栽赃给严六许多恶行,要要严六的命。 严六被捆着,仍在外头,好多人拿棍子打他,他命贱的很,是严老爷有次醉酒扯了路过的他娘亲硬行了那等事有的孽障,镇上官府户籍上并没有他这号人,便是死在这小村子里,除了他娘亲也无人知道。 严六开始背书,他偷偷学的那些,伴随着落在身上的棍子,一字一句地和着血吐出。 所有人都惊了,其他兄弟们怎么都学不会的东西,他倒背如流。 严老爷酒都惊醒了,然后严六终于成了正儿八经的严家六少爷,没人欺负,还可以读书,母亲也不用再刷恭桶了。 一众看着的弟子们,不由得都松一口气,画面到这里,几乎是温馨而充满希望的。 但凤如青却心悬着,那种如履薄冰,哪怕再是求神拜佛,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不幸的滋味,久违地笼罩着她的感官。 严六书读得越来越好,严老爷甚至把他母亲接到了宅子里面,他要去考试,承诺如果考出了成绩,他和他母亲就会过上好日子,甚至许了她母亲一个妾的身份。 严六日夜苦读废寝忘食,和母亲说他一定会考出好成绩,让她过上好日子,但是命运弄人,最终他落榜了。 被人顶替了名额,求告无门,连严老爷也没办法。 他急急忙忙地朝家里赶,马跑废了就用双腿,衣衫褴褛风餐露宿,幻境中他渐渐从衣衫秀挺的公子,成了那个最初他们在大门口见到的严六。 还是晚了,严老爷先得到了落榜的消息,他回到家,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娘亲了。 他娘亲又被赶去了那个臭烘烘的,已经快塌了的房子,活活的饿死了,他打开门,看到的是她娘亲和恭桶腐烂在一起的画面。 幻境到这里戛然而止,面前迅速地变换,众人很快身处在一个空旷的石洞里面。 里面幽幽闪着蓝色的亮光,照亮了眼前令人瞳孔骤缩的画面,严六坐在成山的尸体堆上,身后高高的石台上,放着一个扭曲的骨架。 他手里捧着一个人的胳膊,正在大口地啃食,咀嚼声咯吱咯吱,伴随着木头朝着地上砰砰撞击的声音,听得所有人头皮发麻。 而尸堆前面,摆放着好多的桶,就是幻境中的那些恭桶,每一个恭桶里面都有一个人,或者不能称为人,只是人的一部分。 细窄的身体和脑袋,四肢都被削掉,血淋淋的硬塞进桶里,他们正试图从里面跑出来,但是无论怎么努力,都只能带着恭桶在地上乱蹦,个个张着大嘴却根本叫不出声。 这幅画面实在太诡异恶心,众弟子不由得全部皱眉,严六咽下嘴里的肉,这才擦了擦嘴,朝着众人看过来,笑容扭曲却又故作和善。 “仙人们都看到了吧,不怪我,是他们该死啊!”严六搓着手,嘿嘿看着众人笑起来,“仙人们既然都来了,就都留下吧!” 他说着,周身鬼气暴涨,长舌探出口腔,猩红地朝着众人的方向探了探,声音瞬间变得尖锐,如直接用利器穿透人的耳膜一般! “都留下吧,你们留下了,仙气就能复活我娘,我娘一辈子苦啊,你们都看到了,他们都说仙人们舍己为人,你们可怜可怜我和我娘吧!” 说着,严六猛的离地而起,周身携着暴涨鬼气,迅捷无比朝着众人的方向飞扑过来! 穆良将凤如青护在身后,首当其冲提剑运转灵力,与严六对上,严六先前领路之时,看起来不过是一个脏污不堪形销骨立的邋遢凡人,可他此时以难以思议的速度冲杀过来,手中空无武器,却能以手臂架住穆良琼林剑,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两人迅速缠斗到一起,空间内灵光鬼气交织,铮铮作响。 凤如青仔细盯着交战在一起的两人,那种如影随形的不舒服又开始环绕着她,穆良修为确实是修真界年轻一辈的个中翘楚,可这里是鬼修界眼,自然是鬼气大盛。 浓重的鬼气化为实质性的黑雾,几乎将空中交战的两人淹没其中,凤如青一会儿怕穆良招数太过磊落,吃了邪祟暗招受伤,那池诚就是很好的例子,伤处受鬼气侵蚀血流不止实在危险,一会又怕穆良灵力太快耗尽无以为继,一时之间心急如焚。 但她修为实在低劣,贸然出手反倒容易拖后腿,累得穆良分心,但一同进来的人修为皆是二境之上,凤如青便对身后众弟子喊道,“一起上,与这吃人的邪祟,还摆什么君子风度!你们忘了外面还有弟子们等着吗!” 忘了受伤弟子还等着界眼中的众人牵制鬼修寻破界之法,好冲杀出去送信求救么! 众人闻言不由得一愣,但凡正道弟子,即便是青沅门这样的暴躁声名在外的门派,却总也讲究个光明磊落,不背后捅刀,不联合起来欺辱弱小。 门派中的长老们教导,亦是要他们时时警醒,以善为本心,时刻秉持本心,方得大道,便是驱邪除祟,亦是感化为主,诛杀在后。 便是这些固有的死板道理,再加上修者在飞升之时有功德清算之说,除非你所求一切不为飞升,不为与天地同寿,否则无人胆敢蓄意枉造杀孽,这一切如同一个模子,将这些修者们都困于其中,如那糕饼一般挤出一模一样的印记形状,也不知面对妖魔邪祟之时,因着这固守的思想,枉死了多少人! 这洞中弟子们,本来确实没有出手,但凤如青一嗓子喊出来,便如同当头一棒,惊醒梦中人! 这是在对付操纵了一村生人的邪祟,外面还有受伤弟子们等着他们牵制鬼修! 众人短暂相视,便一同运起灵力提剑而上,霎时间灵光大盛,撕裂黑雾,迅速形成压倒之势,将鬼气砍杀得四分五裂,那已然扭曲得几乎看不出人形的严六从黑雾当中露出本来恶心面目,即便再是刀剑不入,却也抵不住如此多的修者连击,他节节败退,很快身上便有多处被裹挟着灵力的剑招生生撕裂。 洞中幽光霎时间暗了不少,严六被逼退至石台和尸山之处。 而与此同时,界眼外面一直在试图寻找机会破界的弟子们,终于窥得一丝稀薄的天光,地上蠕动的生人傀儡也越发的缓慢,他们短暂结成诛邪阵,密集的灵招和剑光朝着那露出一丝天光的上空攻击而去—— 轰的一声! 这鬼界正上方鬼气被灵流轰散,阳光洒进来,驱散这一小片的阴霾,众人面上一喜,也不耽搁,少部分人维持着诛邪阵,受伤较重的也开始运起佩剑,相互搀扶着御剑朝着被轰开一个缺口的上空飞去。 池诚本在诛邪阵中心,但因他伤得最重,很快便有弟子来替他,他已然连御剑都费力了,被一个弟子拉上佩剑,朝着上空缺口飞去,只待出去几人,在外面结成诛邪阵,便能够将里面弟子一并接应出来。 池诚不是第一个上升至缺口之人,他眯着眼窥视着外面洒下的阳光,心中突然划过不安,下一刻,就见那已然御剑到达缺口,眼见着便要逃出生天的两个弟子,在半空中突然被缺口外伸进的,由鬼气凝结的大手攥住。 池诚张嘴还未等喊出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那两个弟子连攻击招数都没来得及做,便被这大手瞬间捏爆,尸骨无存! 血水顺着上空落下,血腥味铺天盖地,池诚嗓子发出一声撕裂的吼声,“都躲开!” 却已经来不及了,他话音未落,那大手已然裹挟着万斤之力,自上空中朝着众人的方向狠狠拍下。 作者有话要说: 凤如青:师尊救命! 施子真:我以为我杀青了,这时候想起我了? 第13章 窥天石·心魔 池诚被自上而下浓郁的鬼气带飞出去,撞在屋顶房脊之上,地上没有来得及撤阵的弟子,只来得及仰头看来,却无一人躲开,尽数被拍碎在这惊天骇地的一掌之下—— “啊!”池诚趴在屋脊之上,瞠目欲裂地看着那大手抬起,地上血肉模糊一片,骨肉碎裂泥混在一处,再分不出谁是谁。 而这鬼气凝成的大手,却如同甩什么脏东西一样,在半空中甩了甩,便有一个弟子扭曲的尸体从指缝落到地上,皮肉撞击地面的闷声,令池诚和他身侧的弟子脊骨寒凉如坠冰窟。 池诚已然分辨不出,这鬼修到底是何种境界,但能如此轻易地将他们玩弄鼓掌,捏小虫一般的捏爆,绝不是他们可以对付的。 池诚看了一眼身侧已然面无人色的弟子,眼见着那大手朝着他们的方向来了,他蓄起最后的力气,一脚将这弟子踹下后院,嘶吼道,“进界眼!” 紧接着抬起几乎废掉的胳膊,哆哆嗦嗦地抄起长剑,“啊——”一声,凌空飞起,朝着那大掌冲杀而去!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但途中他本已强弩之末的身体,在他捏碎一块贴身玉佩之时,突然爆出了通天彻地的灵光,长剑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那鬼手劈砍而去,炸裂的灵光中少年衣袍飞扬面容冷肃,半身浴血势要与对方讨还方才的血债! 然而他身受重伤,能够短时间内爆出媲美三境巅峰大能全力一击的灵光,却并非他本身修为,乃是他掌门父亲遍寻修真界灵宝,灌注灵力炼制成的玉佩的蕴含的灵力,为的是在垂死之际,可保他一命。 池诚捏碎玉佩,将这灵力爆出,却不是为了保他自己之命,亦不是不自量力地要以卵击石,他是在冒死朝着外面送信。 他父亲极其爱他,玉佩连着他在门派中的长命灯,玉佩破裂,代表他遭受到重击,长命灯灭,代表身死道消。 玉佩碎,或许他父亲不能第一时间发现,但长命灯灭,守长命灯的弟子必然会立即报与他父亲知道! 这是池诚唯一能够为界眼中的众人做的事情。 这鬼修之能,早已经超出了他们所有人的想象,池诚以自戕的方式救下唯一幸存的弟子,以身死道消的方式送出求救信息,也生生以毕生所学的刚劲剑招,斩下鬼修一手。 不负多年门中教导,不负野狗之名!亦不负穆良重信! 黑气消散于半空,池诚破碎的身体在半空纷纷落下,青沅门掌门耗费几十年的时间为爱子锻造的沁心剑直挺挺地钉入地面,而他爱子的头颅却只剩残缺的一半,滚入泥土之中。 前院归为一片平静,鬼界终于因着这重重一击窥露出了一丝真正天光。 池诚半边头颅在泥土中停住,青沅门守长命灯的小弟子面色惨白地跌下石台,连滚带爬地捧着已然碎裂熄灭的长命灯,朝着青沅门掌门住所飞奔而去,路遇弟子窥见他手中之物,个个面色剧变! 然而这用命送的信却并不能马上救人于水火,还幸存的众弟子如今依旧深陷界眼,在与严六殊死缠斗! 他简直像是拥有无穷无尽的鬼气,无论被砍杀几次,都能以更扭曲的姿态爬起来,众人一度将他身首分离,他却仍旧不死,若说先前还有一丝人形,现在便完全是首尾乱续的怪物。 后入界眼的弟子言明了外面的形势,众人士气未减一分,反而因为这悲痛的消息更加激愤! 本是很简单的一个任务,游山玩水加上历练斗嘴,该是漫漫修真路上的一段十分平常的记忆,可谁知这样一个小小山村,却成了他们许多人的埋骨地。 弟子们个个杀红了眼,可严六却任凭多少次都能扭曲地拼接起来,场面难言的恶心恐怖,宛如一场没有尽头的噩梦。 然这噩梦之中鬼气无穷无尽一般,灵力却无一丝一毫,眼见着穆良也已经露出了疲惫之色,凤如青心中不安越发扩大,她从未像此刻这般厌恶自己还算敏锐的预感。 她之前凭借这预感躲过很多次危险,无论是修道之前,亦或是修道之后,可现在她真的怕了这种预感,因为她看着众人几乎全部浴血,又看严六再度混着鲜血和碎肉从地上拼凑爬起,实在是难以想象,事情还能怎么糟糕! 她一直补刀,甚至还试图将严六的身体隔绝开,此刻污血已经凝结了她的眉眼和散落的长发,她的后背有一道十分长的伤口,乃是严六用骨刺划的,他竟能单独操纵崩散的肢体! 穆良也多处受伤,却连解下衣袍,试图为凤如青遮盖伤口的时间都没有,想要私心呵斥她离远一些,却看着一众浑身浴血的其他弟子,说不出这等不公的话。 凤如青顾不得后背的疼,再度将严六散落的肢体弄碎,然而她不好的预感又很快成真,严六被众人剁得太碎,拼凑不出全肢后,原本被严六踩在脚下啃食的尸山,竟似受到了感召一般,纷纷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们被鬼气胡乱地串联缝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巨型的尸墙,朝着众弟子们滚压过来。 连同那恶心的桶中人头,也一并朝着众人的方向叮叮咚咚地蹦过来,大张着嘴,以长得不可思议的舌头对着众人再度发起攻击。 这尸墙简直比严六更是刀剑不入,砍掉一块很快便会在滚动中又黏贴回去,恶心至极,众弟子大多灵力即将告竭,被步步逼退至角落,败势就在眼前! 他们不仅要顾着砍杀随时滚转过来的尸墙,还要顾及脚下乱蹦的木桶中的邪祟探出的长舌,有弟子被长舌卷到脚踝,惨叫一声,小腿被侵蚀得滋滋作响,糊烂的气味充斥在众人的鼻腔,转眼便见了腿骨。 那是位一直厮杀在最前方的女修,只喊了一声便闭嘴,还欲强撑,很快被穆良令凤如青扶着到众人后方。 眼见着他们马上便要被逼退至身后界眼壁上,上面附着的鬼气是弟子们灵力飞快耗损的根源,且站立的位置都没有,届时尸墙挤压上来,他们转眼便会成为肉饼。 很多身上受伤的弟子们,伤口像之前池诚一样,被鬼气侵蚀,伤口不愈合,依旧血流如注,后进界眼的那个弟子只知池诚生死未卜,并不知道他用命求救之事。 青沅门的其他弟子也有命牌,只是青沅门弟子命牌大多是摆设,铁打的门派流水的弟子,拜入青沅门,所求不过是胜过其他剑修进境更快的法门,无人不知青沅门不出长命之人,因此其他弟子命牌碎,并不会很快引起重视。 但池诚不同,他有个爱他如命的掌门父亲,为他点了长命灯,只有他死,才能立刻引起青沅门重视。 幸存众人并不知有人为他们舍命送信,进了这界眼之中,也再无能够出去的地方,他们原本是为救人而来,可谁知进入其中,却不能自救。 而他们一直要救的那些人,现在也正在和他们面对面——用一种扭曲的,尸体黏连在一起的方式,朝着他们不断地辗轧过来。